最近一段时间,我看过的最为印象深刻的电影就是这部了。
风格独特,4:3的画幅,胶片的质感,独特而克制的审美,都值得一看再看。
导演是个西藏人,万玛才旦,还借这部电影获得了去年金马最佳导演的提名。
我开始以为是青年导演,但是仔细看导演的年纪,69年出生的人,今年正好50岁。
不由得对人生产生了新的期盼。
他人50岁已经快要落幕,而万玛才旦的50岁才刚刚开始。
电影的情节,光影温暖,梦境和真实混杂其中,一切都是似是而非,一切说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
电影打披着悬疑的外壳,其实说的是中年人生的梦境和欲望。
所以,电影不能按照普通的剧情去理解,而应该去仔细观察里面的符号。
看懂了符号,就看懂了电影。
密码解读1、司机车上的照片,对外是活佛,对内是女儿。
影片开头,就是司机金巴在开着车,不知道去向什么地方。
车上设施简陋,只能播放磁带,却充满了藏族风貌。
车上的挂件是对外是活佛,而对内,金巴的那一面,是自己的女儿。
对外的活佛,行人更容易注意到,所以路人金巴,或者村子里的村民是知道的。
这是司机金巴,出世的价值观指导。
宗教和圆满,是他在世俗世界的精神支柱和追求。
然而,活佛的另一面则是自己的女儿,他不以此示人,但是对着女儿,大声歌唱《我的太阳》才是他每天真实环境和心理状态,更温暖,也更真实。
2.司机戴着墨镜,却欣赏《我的太阳》。
全片他的墨镜都没有取下来过。
司机车里放的是《我的太阳》,甚至会跟着哼唱几句。
那盘磁带应该是被播放过好多遍,所以有时候会卡壳,司机有时候不得不取出它,重新拍一拍才能听。
高原地带的阳光确实很刺眼。
司机在车上听着《我的太阳》,却戴着墨镜,虽然情景上合情合理,但是总个人一种热爱又不敢触碰的微微扭曲感。
这种感觉到了司机进入酒馆之后,还戴着墨镜,就更加诡异。
酒馆里光鲜昏暗,司机也不愿意摘下墨镜去看清真实的世界。
这种害怕与真实世界直接接触的印象,就表现的更加淋漓尽致了。
墨镜下,一切色彩都会失真。
所以撞死的羊,鲜血淋漓,在金巴看来并不可怕。
他眼里的世界,恐怕和活佛教导的世界类似,平和,安详。
只不过,这种平静来自于外界工具辅助。
这不禁让人联想,司机到底不想看到什么?
3.司机轮胎被换了之后,仍然有血迹。
整部电影都像是梦境,有点荒诞,亦真亦幻。
电影里有个特别细节的地方,羊撞上司机的车之后,轮胎沾染了血迹。
司机是一个追求圆满的人,天葬了羊,也更换了轮胎。
但是可笑的是,新的轮胎仍然有血迹。
这就值得玩味。
电影里关于轮胎血迹的来源,已经不可考。
但是这种特写似乎又在暗示,你以为的完满,并非完满。
哪些经历过事情,在你的人生轨迹中,永远都会留下印记。
哪怕你已经改弦更张,用另一副面貌示人。
4、酒馆里的戏,两个金巴坐姿,背景,点餐流程几乎一模一样。
到底谁才是真的
电影里,最迷幻的情节,莫过于金巴在酒馆里和老板娘的互动。
他先是跟老板娘打听复仇者金巴要找的人,随后跟老板娘买啤酒。
背景是几位当地村民在酒馆里掷骰子,说八卦的情景。
当老板娘叙述复仇者金巴来这里喝酒的情景时,整个场景似乎复现,背景里的村民,似乎说的八卦都是一致的。
但是细节又略有不同,两人喝的啤酒又略有不同。
所以先来小酒馆的复仇者金巴和司机金巴,是一个人,还是说,这一切只是金巴自己的循环?
这一点,就会涉及我在后面的解读。
5、被撞上的羊和被宰杀的羊。
司机金巴撞死的羊获得了超度,实现了圆满。
但是剧里,另一只羊却被贩子宰杀,不仅如此,金巴还买下了这半只羊,送去了情人那里。
第二只被宰杀的羊的出现,起初是为了反衬金巴的慈悲心。
但是后面被售卖扛到情人家里去的羊,成了一次欢愉的代价。
同样是羊,为何命运如此不同?
司机似乎是悟了,所以要给羊超度;但是似乎也没有悟,此羊和彼羊,竟然没看出不同。
所以他仍然摆脱不了自己的执念。
羊和羊的区别,并不在于羊,而在于他。
6、两次小便,电影情节的回旋,让开始和结束模糊。
司机电影一开头,就下车小便,然后后视镜里看到了复仇者金巴。
在影片结尾,镜头语言几乎一致,司机也是下车小便,但是却躺在车旁睡着了。
梦境里,复仇者金巴完成了复仇,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获得了自己的圆满。
但是如果换过来想,是真实世界里,金巴复了仇,在梦境里,通过超度羊和宽恕对手,来饶恕自己,也未尝不可。
三个故事
故事1最表层的故事,按照电影里的时间线讲述的故事。
司机金巴和复仇者金巴是两个人。
司机金巴撞死了一只羊之后,碰到了复仇者金巴。
一个金巴被另一个金巴的复仇故事吸引,在放下复仇者金巴之后,内心戚戚然,连和情人啪啪啪都啪得不愉快了,于是前往复仇者金巴前往的小镇,寻找复仇者金巴,最后找到了金巴的仇人,发现他还活着,而复仇者并没有完成复仇。
最后司机在天葬了羊之后,在梦里杀死了金巴的仇人。
这个故事,可以看成是司机对圆满的追求。
羊撞了,要去给羊超度、天葬。
路见不平,要一探究竟,世俗的力量复不了仇,就在他人的梦里完成复仇。
故事2两个金巴其实是一个人。
从老板娘的前后讲述里,司机金巴和复仇者金巴,完全类似的举动和问题可以看出来。
复仇者金巴就是司机金巴。
复仇者金巴的出现,可能是司机金巴在一次长途旅行中的临时起意。
他想起来自己的仇恨,因此转头去寻找自己的仇人。
最后面对仇人,发现对方也是虔诚于宗教,与世无争,于是放弃了复仇。
但是最后,他仍然在梦中完成复仇,得到圆满。
故事3金巴是一个人的轮回,互为梦境互为倒影。
这个故事甚至有点哲学寓言意味了。
司机金巴遇到了复仇的金巴。
复仇的金巴最后放弃复仇,无法圆满。
而救赎的金巴,最后梦中平行世界复仇,但是又积累了孽缘。
于是醒来后,撞羊又超度羊,来获得生命的圆满。
如此循环往复。
人变成了命运和孽缘的囚徒,无法出逃。
所以,你觉得哪个故事,才是导演想说的呢?
或者还有没有其它版本?
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关注我本人,谢谢不定期出剧评。
很诗意的一部藏地电影。
镜头极美,室内自然光用得极妙,满满地油画感。
故事虽小,但富有禅意且玩味十足。
两个同叫“金巴”的角色互补,现实与梦境又互补。
其实,人生就是在“拿起”和“放下”的过程中不断地流失。
至于,谁是金巴?
谁是羊?
谁在做梦?
哪一段才是现实?
无所谓了,享受过程就好。
落幕,睡觉,晚安。
影片用黑色幽默的模式,让人觉得这并不是与汉族文化差别很大的遥远藏区,而就是一个当代人的当代故事,从各种版本的《你的太阳》,到贴瓶百威,爆笑好几次。
影片并没有将西藏奇观化,那些空旷高原的壮美景色并没有成为故事的附庸,转经等地域元素虽有出现却并不着力,似乎只是人物生活的日常。
但是有人说到这种故事发生在那里才最为合理最没有违和感我是同意的。
而结尾的飞机也标明这不是一个遥远而架空的寓言,是一个我们当代人仍可以体味的东西。
下文可能有一点剧透,但基本没有,希望能解答一些朋友对影片的疑问。
其实万玛导演给的是开放的题目,所以没有正确答案,但它有很强的逻辑和自洽,这也正是这个片子值得玩味的地方。
关于司机这个人物:好久没看到故事如此完整,人物塑造如此立体的影片了。
作者用了大篇幅来塑造他的个性,甚至可以说,去小饭馆之前的所有段落都是为了塑造人物而存在的。
粗犷的外表、打扮、通篇一副“死脸”式的表演跟丰富的内心,这种设定形成非常戏剧性的反差——几乎很少有表情,言语也并不客气和礼貌,却常常因为言行把内心暴露在外;这么酷的行头,遇到陌生人却是话痨,还唱歌,想象力也极其丰富,这就极具黑色幽默感。
而杀手瘦弱的形象又和司机形成强烈的反差——一个外表人畜无害却要去做一件凶杀的事,一个看着凶神恶煞却内心柔软——最后这两个形象在梦里融为一体。
通过给羊超度可以知道他这是个非常擅长“共情”的人,纠结于羊到底前世做了什么孽才会在一览无遗的大马路上被撞死,这也让他后来发挥想象力对杀手共情产生了完整的自洽。
关于他的几个关键词:慈悲“慈悲”这个词在当代社会更被“善良”所取代,但以前我没注意到的是,“悲”带有有怜悯、同情他人的意味,并不是个形容词而是有动词的成分。
施舍司机叫金巴、杀手叫金巴,扮演司机的演员真名也叫金巴。
而“金巴”在藏语的意思就是“施舍”,之前,“施舍”这种很超然的词汇一直不在我的个人词典里,这次才充分理解:要想“施”必然要“舍”。
在电影里,这样“申明大义”原本就很难讲得清楚又不枯燥,影片神奇之处在于它毫无说教意味,而是一个带有黑色幽默性质的小故事,连接了现实与梦境,而且形成鲜明反差的同时把这种内核呈现得很好。
平等“大哥你喂秃鹫也是喂,不如把羊给我吧。
”“你吃就你一个人吃,秃鹫吃有那么多秃鹫吃呢。
”“大哥把羊给我,我能吃一个月。
”“秃鹫还能带它的灵魂到天上去呢,你能吗?
”想了想又掏出200块钱给了乞丐。
这种对生命的平等意识让人非常感动,把羊、秃鹫和人这样的生命重量完全等同,所有的生灵都放在同一水平去看,不滥情,没有任何功利的诉求,更不是出于什么功德的驱动(虽然老和尚说送去天葬“功德更高”),只是内心“纠结”,而这种纠结出于一种特纯粹的观念。
“积德”“造福”这种仍然有一定目的性的“善”是很多人可以顺利理解的,但这种没有任何追求的“平等意识”,并不容易讲清楚,影片却用这么简单有趣的方式做到了。
当他们从一群秃鹫当中穿过,这么多巨大的鸟对人类熟视无睹的时候,这个场景带给我一种内在的震撼。
所以当以上这一切成立的时候,主人公的个性体系也就形成了,他成了立体的,他之后所做的那些在他的立体内核中是自洽的。
梦“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又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皮绳上的魂》也一样,而且也是世仇,也是杀手的迷惘,甚至《撞羊》的司机就是《皮绳》里的杀手,这种联系非常有趣。
复仇是这个年轻杀手付出大半辈子要去做的事,是的他生活支柱,然而那一刻终于来临时,杀手发现自己十几年作为精神支柱的对手居然这么弱小,年迈的敌人不再有资格成为对手,而且曾经的凶手也一直处于内心的煎熬中不断赎罪,所以这场哭,哭得真是恰到好处。
司机既想帮他完成心愿,但同时又极其怜惜生命,不希望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然而这件事,只有完成了才是真正放下了。
所以,在梦里完成,简直成了最好的解决,所有人达到了一个心理的平衡。
司机来到小镇,身处于这个场景之下,脑子变开始裂缝,各种想法从裂缝当中如同熔岩汹涌而出。
事实上,黑白畸变拉伸的镜头呈现的不是对杀手经历的闪回,而是司机结合了自己所见所闻而产生的臆想:周围人的说辞完全一样,窗外的狗、带孩子的人经过的时间和次序完全一样,他早已把自己嫁接到了杀手身上。
杀手重复说的两句话,几乎成了梦的佐证。
带孩子从窗外走过的人,有可能就是童年的杀手,或者司机将自己的记忆进行了投射。
(这一段找万玛导演求证了,窗外的其实是仇人玛扎和他的儿子。
提前给观众一个暗示,让人物提前出场。
也在说有时候即便你要找的人从你眼前经过,你也不一定能认出他。
)其实,反观我们的现实,梦就好像电影——帮我们完成了弱小的我们可能穷尽一生都无法完成的愿望,想象力是我们的武器,捍卫我们跳脱出庸碌日常的权力,在电影构筑的次元中像个勇士一样洒脱地活下去。
轮回l 司机因为看秃鹫(鹰)而撞,后来又带羊去“天葬”,羊被秃鹫吃。
l 杀手(儿子)——杀手父亲——本该被杀的人(曾经的杀手)——儿子(未来的杀手),杀手一定也意识到,如果自己做了这样的事,他的儿子又要成为杀手来杀他,万劫不复。
l 小镇里的“土拨鼠之日”(也可以理解为司机来到小镇,将自己所见的完全代入了)两人之间还有很多联系:杀手并不是很想上车,司机的热心和怜悯,虽然不表现在脸上,但他的行动已经促成了这段缘分;杀手并不想告诉司机自己的目的,司机的死皮赖脸让他给自己系上了心结;二人有同样的名字,而且都是活佛所赐,是不是命运已经预见了他们之间的相会,这是他们之间冥冥之中的联系。
世俗一面l 羊已经超度完了,你就带回去吃吧。
l 百威还是拉萨“还以为你有很多见识呢”老王的影子l 房屋布光让很多人想到了王家卫。
然而并没有老王电影里那种暧昧、粘稠,所以与其说致敬不如说略微有一点色彩。
l 女性塑造:很美同时又有一点侵略性,主动意识很强。
l 片中司机多次被问到:你为什么总是戴着墨镜……咳咳当然是因为……···显得凶啊(● ̄(エ) ̄●)……喜欢这个影片还有其他原因,摄影考究,构图顺延、逆光拍得也带感,把那种苍凉感拍出来了。
充分实现了小空间的调度:车内、小餐馆内、情人家里,空间感都很强,能看得出整体结构和每个人的位置,这都是我喜欢的方式。
万玛老师的电影在这方面表现得太成熟了。
小小的题外话:1. 为什么硬不起来?
因为这个电影叫撞羊……这是本片第二切题的一幕。
#不是不是……内个……#因为牵挂着生命,不知道杀手的命运,也不知道被杀的人怎么样了。
而由于司机的性格刻画很完整,所以即便他天不亮就置情人于不顾地寻访杀手,也是有充足的行为动机的。
2. 为甚么撞死了羊后没有立刻走或者把羊带上。
撞羊之后没有立刻走,有一定因素是在等待有没有主人到来,同时内心觉得焦躁和蹊跷需要冷静,最后无声地下定决心。
3. 如果男主不是这样外形和内心有很大反差的糙汉,我会这么喜欢这个电影吗?
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的“黑色”元素让我发笑,我会这么喜欢这个电影吗?
后来发现虽然答案或许是“不会的”但丝毫不用担心,因为电影本身就是非常综合的,它就是它,它已经是它了,所以放心去喜欢吧。
万玛才旦的电影,对焦的是一种相对粗粝的风情,群山与长路,风沙与行人,牲口在苍茫中穿行,佛音会悠悠地传过来,转眼又见五彩的经幡,被日光晒褪了鲜色。
每个人都风尘仆仆的,但眼神清澈又笃定,心中那份安宁,能教外人在纷繁世相中分走一些平和。
带着新作《撞死了一只羊》走近的万玛才旦也是这般温润如玉。
映后许多需要重复甚至需要过度阐释的问题都太疾风骤雨了,可他总愿不紧不慢地拆解。
行至云深处,会有谦逊的无声的笑漾起来,脸上微微泛起一抹淡红,藏到深色的皮肤后,霞一般的绚烂。
又一天漫长的通告走向夜深,返回公寓接受采访前,万玛才旦照常爬了六层楼梯。
有人笑叹导演总是这样,能走路就不坐车,低碳环保。
可这漫漫长夜,也就这短短几分钟,能任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片刻了。
(注:以下涉及剧透)
荒诞与梦《撞死了一只羊》的剧情非常简单。
从后视镜中看到杀手后,司机撞死了一只羊。
羊抱上了车,杀手也被捎到了目的地萨那。
二人道别,他给羊找了僧人超度,辗转反侧后,决定寻去萨那,探查复仇的后续。
杳无人烟的路上横出一只羊,荒诞。
比司机瘦弱的行人是个杀手,荒诞。
杀手只别一把刀,漂亮得不像话的刀,荒诞。
两个人都叫金巴,活佛起的,荒诞。
扮演司机的汉子也叫金巴,荒诞。
以前谈起笔下的小说《死亡的颜色》,万玛才旦就说过,“我对这个世界的整体认识,可能就是一种荒诞和无常的感觉”,而“这种来自现实的感觉在文学、电影等艺术作品中又得到了呼应”。
《静静的嘛呢石》(2005)里,唐僧喇嘛的故事从口耳相传转到了VCD播放。
《寻找智美更登》(2009)里,智美更登的传奇从古老的藏戏走向了崭新的电影。
《撞死了一只羊》里,歌曲《我的太阳》的藏语版本与意大利语版,拉萨啤酒与百威啤酒,秃鹫与飞机,第四套人民币的背景与第五套人民币的当下等等,都在把不同的境域给拉近。
不是正襟危坐地折射文化与虚实的融合,而是在反差中强调由始至终的荒诞。
在荒诞中,才好做最畅达的梦。
司机金巴睡着后,闯入了一个异常辉煌的梦境。
他替杀手金巴,不,他就是杀手金巴,用刀刺死了杀父仇人扎玛。
将他像撞死的羊那样天葬,群起的秃鹫遮天蔽日。
金巴抬起头,掠过晴空的,不是秃鹫,而是飞机。
在电影中做梦的作者很多。
英格玛·伯格曼、大卫·林奇的梦都是独步天下的,而万玛才旦跨过《野草莓》(1957)与《穆赫兰道》(2001),找到了一种新的表达。
“睡着了,下一个镜头会是一个梦,这种梦的表现方式对我来说也是完整的”。
这梦是鲜活的,解气的。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这句千辛万苦找回来的藏族谚语,放到了大梦未尽的片末,成了一把带有回放功能的钥匙。
万玛才旦说,“从一开始司机撞羊,到最后轮胎爆了,进入梦境,其实是在同一个地方。
他走了一圈又回到那个地方了,好像从一个起点走到一个终点,又从那个起点开始另一段路程。
”金巴的梦如同现实,他把梦里的凶暴留在了梦里,却把梦里的救赎带到了现实。
这场梦里杀人,度了一干人等的魂。
而万玛才旦通过这场大梦,这部电影,“传达一种个体的觉醒”,继而“一个族群”如同秃鹫向飞机的“转变”,“好像从一个旧的时代,暴力的时代,走入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
”
世相的无穷解读在万玛才旦的电影里,佛教相关的寺庙、喇嘛、朝圣、转经、还俗,以及公路、山道、羊群、飞鸟等等元素,写满了生死轮回。
但面对不同的题材,身处不同的情绪,踏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怀抱不同的电影认知,照进作品后,也会有不同的取舍与表达,“它肯定在不断成熟,不断走向完整”。
十几年的电影生涯里,万玛才旦在影像中留下了许多嘛呢石,引人走近丰富的、宁静的、圣洁的藏族生活。
他从现实的小切口起步,但剪开的是越来越融通的生活。
最奇妙的,是他近年的创作总能一次又一次闯出新天地。
尤其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塔洛》(2015)之后,又有了这部绝不输阵的《撞死了一只羊》。
电影是去年完成的,但大概在2006年,偶然看到次仁罗布的短篇小说《杀手》后,有着类似写作经验的万玛才旦就下了将它改编成电影的决心。
小说让他梦回上世纪80年代的先锋浪潮。
那种复仇的手段、走向和意义充斥着强烈的象征性与实验性,万玛才旦迷恋这种神秘的魔幻现实主义。
而要保持风格来改编成电影,必须先要扩充文本,他巧妙地融合了自己的小说《撞死了一只羊》,进行了影像化的转换。
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因为杂糅,因为荒诞,又因为首尾的闭环,许多意象、行为都隐含了值得解读的密码。
要是熟悉万玛才旦之前的电影,种种关联、指涉的抽丝剥茧就会更有兴味。
有人看到了生死,有人看到了轮回,有人看到了悲凉,有人看到了救赎。
又或者,就是两个人的一段奇遇。
这电影是一棵树,开什么花,结什么果,看每个观众的造化与缘分。
但无论岔向何方,都有一片晴空。
“工程师”万玛才旦在赢得导演名声之前,1969年出生的万玛才旦先是个作家。
22岁那年,他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藏文与汉文都流畅自若。
到了33岁,他开始尝试电影编导,《静静的嘛呢石》给他打下了稳固的基础,而他对小说创作与电影改编也渐渐摸出了新的体悟。
在万玛才旦这里,文本的与图像的,藏区的与世界的,世俗的与宗教的,现实的与荒诞的,能够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不同的语言与形式,他也越来越懂得如何融会贯通。
对《撞死了一只羊》的最终面貌,他有非常明确的构想。
不管这电影是在看到《杀手》那会儿拍,抑或是在其他任何时候,“我觉得它的风格、影像特点,还是会一样”,因为“它的形式、内容其实就已经决定了它最终影像的呈现方式”。
拍摄地点挑了很久,因为一定要找到“那种很广阔的荒凉感,很沧桑的感觉”来衬托电影的气质。
人与羊的故事,荒诞感的培育,都要在这种地方才好。
后来万玛才旦相中了可可西里,哪怕要面对的是“海拔5500米的稀薄空气,零下20度的高寒气温,1千小时的低氧创作”,也不会让电影拍摄有任何妥协与舍弃。
画幅敲定了“4:3”,因为故事的荒诞,也因为需要一些模糊年代感的形式。
而观众透过仿似老式电视机画面的方形,正好看这老的文明如何挣扎出新的希望。
摄影更有四种色光的预想。
现实时间线上有两种,大部分是青苍的冷色,直到司机金巴遇到情人,色调一下子顺着火苗暖起来。
回忆部分用了黑白,虚化的周边构成一种不平衡的吸力,仿佛打通时空隧道。
而梦境部分有“一种夸张的艳丽的色彩”,他们“用了一个特殊的镜头,能让画面边框变得模糊,就是那样一个很不确定的感觉”。
“就像记忆一样,当你回忆的时候,其实这个记忆就已经不真实了”。
也有很多精巧的局部设计,在构思阶段就已成型。
比如得知杀手也叫金巴时,车中二人在镜头里各剩半边脸,一分为二似的。
比如司机金巴与情人久别重逢的那一段,镜头要藏到炉子后,只拍他们的手在疏离又亲密地试探,把一切波动强化到镜头前。
比如两个金巴都会出现在茶馆同一个位置,让时空产生了重叠交错的恍惚。
“我觉得电影的创作在没拍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你想要的影像其实已经在你脑海中形成了,拍摄阶段就像一个工程队在还原你自己的蓝图。
”对万玛才旦而言,有时候拍摄的过程很枯燥,毕竟,“那种创作的兴奋,创作的冲动,创作的乐趣,可能在拍摄之前,在做这个图纸过程当中”。
认知如此清晰,于是他不会拍太多素材。
于是王家卫、杜笃之、张叔平、林强以及之前的田壮壮、谢飞等等大师加盟,是如虎添翼,而不是喧宾夺主。
像是监制王家卫,除了带来御用班底,就是对整体创作进行把控,包括在剧本阶段一同探讨,对初剪提出意见,寻找让观众更好理解表达内容的方式。
仅此而已。
万事俱备,就等东风成就又一部作品。
像是梦的最后一场戏,牛肉放好了,机器架好了,经咒也由天葬师念起了,几百只秃鹫当真应了这场难料的约。
永恒的慈悲茶馆门被司机金巴推开的一刹那,微尘在昏了的光中飞舞,旋即人声犹如孜然飘落猛火中的烤肉,炸开,调了一屋子的气息,又把武侠片的味觉打通在局促的空间里。
回想《撞死了一只羊》,行者、杀手、老板娘、情人、僧人、屠夫、乞丐在荒凉的西域,走着各自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万玛才旦当然没有预先设计,而大银幕前的观众也未尝料想,竟然能在这部藏区电影里,看到一个几乎失落的江湖,一个希望如今港产片里还有,却终究难得一见的江湖。
江湖恩怨,都想在手起刀落间,快意一回。
杀手金巴一人一刀,要去萨那,把杀父仇人扎玛除掉,只是当面前出现的不过是个被岁月摧残的孱弱老人,他泪落如泉,一走了之。
武侠片讲述的是恩怨,可讲究的,却是宿命下的慈悲。
侠之大者,走向多是放下。
《撞死了一只羊》没有构想过任何武侠的段落与成色,却通向了乔峰、杨过等大侠的气度,内里,还是藏民信仰的慈悲,以及万玛才旦本身的善良。
“金巴”在藏语中,正是“施舍”之意。
电影开头就说了,康巴人是有仇必报的,不然就是耻辱。
杀手金巴为了雪耻等了20年,却宁肯施舍对方一条生路。
他把耻辱继续背在身上,却给蛮横暴力的文化施舍了一条生路。
而最终,悲悯羊而给羊做了超度的司机金巴,会在梦里给他们施舍出精神上的终极生路。
施舍与慈悲,这些年来始终流淌在万玛才旦的作品中。
《静静的嘛呢石》和《寻找智美更登》里反复提及的智美更登,就是一位乐善好施的王子。
“他跟佛教有关系,而佛教的基本核心精神就是慈悲,所以必须得有这样的慈悲心、菩提心,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佛教徒。
而如果你有了这样的慈悲心,你在行动上的表现就是施舍。
”而内在广大的慈悲,让万玛才旦越来越有难能可贵的风范。
他从藏区走向大千世界,从收敛走向收放自如,从现实走向虚实皆可,像是高原上的秃鹫,飞着飞着化作一架飞机,面前有了一片无与伦比的广阔视域。
(载于《电影》杂志与“电影杂志 MOVIE”公众号→《万玛才旦的慈悲,还原了一个几近失落的江湖》)
卡车司机金巴,鳏夫,膝下有一女。
金巴的性格有点拽,在高原上开车,喜欢戴墨镜防紫外线,人也很帅气,跟王家卫一样。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开着卡车,在空无一人的青藏线上跑短途运输。
这一天,金巴像以往无数个日子一样,在路上孤独地跑车。
突然间,车子一震,金巴一愣,下来一看,车后面竟然撞死了一只羊。
金巴感到奇怪,实在想不明白羊是从哪里来的,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杀了生,有点倒霉,浑身的不舒服,思来想去,决定把羊架起来,扔到了副驾驶座,继续开着车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金巴看到一个奇怪的人,穿的很土气,简直像个乞丐,一个人在路上走,感觉要是没人管,这人要走死才肯罢休。
金巴开了车门,让那人上车,想载他一程。
这一看才发现——此人头系英雄结,腰里别着藏刀,神情肃穆,是个康巴汉子。
金巴请那人上车,两人聊了几句,得知此人与自己同名。
虽然如此,却有点话不投机,那人先是说不抽烟,后来又掏出烟,还批评金巴唱歌不好,金巴给他放了自己最爱的歌唱家的磁带,那人竟然也是冷冷地说只比金巴好一点。
岂有此理?
金巴脾气上来,先叫那人乞丐,又批评他不懂音乐。
可是后来,他问那人去镇上做什么,那人的回答吓了金巴一跳:“我要杀人。
”“杀谁?
”金巴问。
“那人杀了我父亲,我找了他十几年。
”金巴没有细问。
大家都知道康巴人有仇必报,但那毕竟是老黄历了,这家伙虽然打扮得挺康巴,但不会是在吹牛吧。
天很快开了下来,车子开到了一个岔路口,两人道路不同,于是金巴开了车门,指明了方向,让那人下车了。
那人扶着刀,迎着大风,继续向前走了。
金巴借着车灯看了很久,直到那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第二天,金巴到了目的地,卸了货,本来想去找情人,循规蹈矩的他心里又觉得不妥,于是先拉着羊去了寺院,庙里有个乞丐迎上来乞讨,金巴出手大方,给了一张纸钞(到底是个没老婆管着的人)。
金巴把羊搬下来,去找僧人,说自己良心不安,想让僧人为羊超度。
僧人让他别胡闹,他坚持要超度,老和尚勉强同意,为羊念了一段经。
金巴问接下来怎么办,老和尚说他可以把羊带回去吃了。
金巴还是觉得良心不安,于是给了老和尚五百,又给了乞丐二百,请他帮忙把羊搬去了天葬台。
之后金巴像以往度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去市场买了肉,去情人家过夜,女人开门,两人缠绵一会儿,到了床上,金巴心不在焉,早早缴械。
女人不满意,责问他是不是另有相好的,金巴说,不是的,我只是想起了我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女人问,谁?
金巴说,也叫金巴,那个金巴说他要去寻仇,杀人。
女人说,现在这个社会,还有谁敢杀人?
第二天,金巴辞别了情人,开车回家,在公路上开了一阵子,又到了与康巴金巴分手的岔路口。
金巴停下车,想了一会儿,只觉得好奇难耐,于是掉转车头,追随着那个康巴金巴的踪迹去了。
金巴到了那个叫萨那的小镇上,停了车,走进了一家小茶馆。
柜台后的老板娘许是看上他了,风姿绰约地走出来,从中年人赌骰子和老年人吹牛皮的吵闹声中辟出一条路,来到了金巴跟前,金巴胃口大,连点了一盆肉、三十个包子和两瓶贴牌啤酒,老板娘一一满足,之后又笑着坐下来与他喝酒。
金巴向老板娘打听起那个康巴汉子,老板娘黑白色的回忆在一场肃杀的风雪中展开——康巴金巴缓缓推开门,掸落了身上的雪。
他缓缓地走进了小茶馆,把行李扔到了座位上,老板娘本想上来赶乞丐,目光却被这康巴汉子腰里的藏刀所吸引,好家伙,现在腰里别着这真东西的人可不多见了啊。
康巴金巴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堆散钱点啤酒,却连啤酒的品牌和大小瓶都分不清楚,活像一个从古老的“血仇时代”穿越而来的人。
老板娘把啤酒和杯子拿来,康巴金巴拿出了一只装在盒子里的牦牛角杯,把啤酒倒上,开始打听:镇上有没有一个叫玛扎的人。
老板娘说:有,四五十岁,开杂货店,两年前搬来,好像随时要走,愁眉苦脸,天天去转经。
康巴金巴一愣,缓缓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门口。
终于找到了!
他说。
回忆到此为止,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出什么事。
于是卡车司机金巴也站起身来告辞,急匆匆来到了玛扎的杂货店。
大约是,他进去之前,还想象着什么血腥的场景,然而实际是,什么异常都没有,一个女人平静的站在柜台后面。
玛扎在吗?
金巴问,你认识他吗?
女人问,金巴答不认识,女人说那奇怪了,昨天也有个人找他,也说不认识。
金巴一愣,心想,那玛扎呢?
莫非已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血溅五步了?
他问女人,女人说玛扎去寺院了,一会儿回来。
于是金巴被招待吃茶,坐着等玛扎回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原来玛扎一把年纪,还有个小儿子。
又过了一会儿,老头儿玛扎回来了,手里拿着个转经筒,仿佛刚才在茶馆里出现过。
金巴问,昨天有个康巴人来找过你吗?
玛扎感到奇怪,为何老有人找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开始黑白的回忆——昨天的确有个康巴汉子找上门来,那汉子坐着,一直等到玛扎从寺院回来,然后那汉子一直盯着玛扎看,一直看,最后泪流满面,从腰间拿出刀来,摆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之后呢?
金巴问。
之后他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玛扎回答。
于是金巴告辞了,说要去找康巴金巴。
金巴开着车,出了镇,沿着回去的路,也就是遇到康巴金巴的那条路,也就是他曾日日夜夜为了无聊寂寞普通的生活奔波过无数次的那条路,一直向前。
但是他始终没能再遇到康巴金巴,开了许久,金巴再次停下了车,但这次不是因为一只莫名其妙的羊了,只是寻常的爆胎而已,金巴无奈地下车。
卡车轮子不好换,太大太费劲,金巴好不容易把车胎换好,累出一身汗,此刻阳光正好,四周寂静,金巴坐在地上,背靠着车轮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成了康巴金巴,腰里带着藏刀,在一片灿烂的几乎睁不开眼的金色阳光里,在嘹亮雄壮的歌颂太阳的歌声中,冲进了仇人玛扎的家,宝刀一拔,明光闪闪,玛扎的妻子和儿子尖叫着逃跑,金巴上前一步,一刀插进了仇人的胸膛。
然后他把仇人的尸体带到了天葬台,终于,在成群的秃鹫的分食之下,肉身飞天,从此再无仇怨。
金巴醒了,时间不早了,还要赶路。
康巴金巴为何流泪?
是因为发现玛扎不是他苦苦寻找的仇人,还是因为他见到对方也有儿子,不忍下手呢?
这件事,恐怕再也没有答案了。
金巴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生活中。
只不过,也只是,在刚才的梦中,他经历了一段久违的传奇,得到了一个故事中才能有英雄般的结尾。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
本文发表于《上海电视》2019年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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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独自一人开车去了趟拉萨,他说,这次要是撞死一头牛或一只羊,那就完了,跟撞死一个人是一回事,可光秃秃的公路上,真会突然跑来一头动物,防不慎防。
我越发期待万玛才旦的新作《撞死了一只羊》。
跟我一起看他早年作品《老狗》的朋友,总跟我说,他是有文学底蕴的导演,不可忽视。
这部新作刚好是根据万玛自己的《撞死了一只羊》和次仁罗布的《杀手》这两则短篇小说改编的,故事逻辑和人文内涵没太大问题,只是太单薄。
这本来就是该用三十分钟时间做一个精致短片的故事,线索即两句话:“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如此博尔赫斯的命题,哪里适合长片?
博尔赫斯自己都是短篇小说大师。
但电影制作一开始就是烧资金的商业项目,这决定导演拍片要以上院线为行为目的,而非以内容决定时长之类的形式。
这是寓言也好,纯艺术作品也好,只能以长片这一违背最佳形式的方式呈现。
内容不够量,只能用好影像来撑。
本来目前最能代表万玛影像风格的是《塔洛》,稳扎稳打,没有特别炫技,干净、讲究的黑白画面不紧不慢地讲述藏人的纯真在外部世界无所适从,亦被其腐蚀至破碎,却比当年那部阴冷、绝望的彩色片《老狗》多点积极的温度。
被世界欺骗与殴打,也是开放的内心状态和生活时空,好过《老狗》为着某种藏族文明气节杀死一条狗的保守封闭状态,这种不可狡辩的人类中心主义在《撞死了一只羊》里全面消散,羊,秃鹰,复仇者,仇人,具有等同的生命价值。
万玛的影像与内涵还算统一。
但影像风格已独特到国际公认之地步的王家卫是本片监制,我们从制作团队名单到最终成品都直观感受到他强大的意志,万玛在一副墨镜的注视下缴械。
万玛开始给彩色画面做光影及颜色效果处理,女性的诱惑更加具有进攻性、戏剧感、尤其是暧昧感——他用中景而非王家卫常用的大特写,只说明万玛还在抗拒那种比他更强的艺术意志。
他有没有意识到,王式精致并不适合这方苍凉到人类不必每日洗澡的天地?
不知万玛拍的青藏线有没有文德斯的影子,寂寥无人区公路的开头,也许是《德州巴黎》催人放弃的开头,随地撒尿的司机也活得像《公路之王》里的野兽。
他大可不必遵循前辈们创下的公路片“词汇”,正如他不必让司机和他本人像戴上镣铐那样戴上那副著名的墨镜。
或许,坚守藏区文化的万玛,面对看不见眼睛的洋气香港人,也成了塔洛……
微信公众号:moviesss 首发于 MOViE木卫 看完《撞死了一只羊》,我是惊喜的:它是一番全然不同的万玛才旦作品。
简单,却不同凡响。
故事有深意,却不会故弄玄虚。
表面上,万玛才旦只是交出又一部故事背景为藏地,人物寡言少语的公路电影。
然而,它的人物设定和情节设置故意重复,趣味性满分。
尤其令人惊讶的是,他又一部新片(《撞死了一只羊》之后),其实已经拍摄完成了。
作为王家卫和泽东公司参与制作的电影,你在片头看到的第一出品人,是王家卫妻子:陈以靳。
不过,电影片头的几个制作方logo,粗糙,简陋,不大气,令人略感失望。
好在,这个玩意与正片无关,就像首末的字幕说明和藏人谚语,只是辅助理解剧情故事。
看这样的电影,千万不要变成做阅读理解。
《撞死了一只羊》呈现了饱和度被降低的无人区景象,秃鹫高翔低飞、雪山延绵不断、湖泊总是适时出现,有滤镜调色参与的高原景象,制造出一个貌似现实——司机开车上路,又有点架空——远离东部世界和现实法律的藏地故事。
全片是卷云变幻、尘雪飞扬的经典比例画幅。
有时候,云层和天空,压制了整个画面,达七八成以上,说明它是一部极端讲究摄影构图的电影——不在《塔洛》之下。
后来切换至黑白画面,还自带了娄烨《推拿》的毛玻璃摄影效果,似乎在暗示观众:你要用哪一双眼睛,去看这部电影。
毛玻璃摄影全片以镜像般的双相金巴(司机/杀手同取名为金巴,也就是演员金巴),以等分半脸、切割画面的对称画面,带出了一系列标签化的人物,还有僧人、屠夫、乞丐等等。
如果你刚好看过张杨《皮绳上的魂》,那部电影里,更登彭措兄弟(杀手)在一系列时空交错后,执着要完成对恶人金巴(司机)的复仇,更会觉得这个放弃复仇,“吾好梦中杀人”的故事,皮相简单但剥洋葱般,玩味十足。
有人把故事理解为轮回:前世杀人,今世赎罪。
也有说,A闯入了B的梦,听得故事着了魔,代替B完成复仇。
还有最简单的,人内心的不可捉摸。
撞死了一只羊和杀一个人,哪个更需要去面对处理。
全片最有趣的部分,发生在康巴小馆。
司机金巴在周围人的酒酣耳热中,不停地加菜,“两斤肉”、“再来十五个包子”。
他和老板娘肆意抖露着眼神中的荷尔蒙,直勾勾的情愫令空气升温。
另一边,在他投向窗外的目光中,那是大雪纷飞的另一个时空。
万玛才旦直白地调侃起戴墨镜的司机,“你为什么总带个墨镜”。
这里说的,真不是王家卫?
还有往百威啤酒上贴标签的玩笑,管它是拉萨啤酒、百威啤酒还是不知名的私家酿造,贴上了标签,它就是它。
至于这部电影要分两口还是四口干完,我认为是两大口,小瓶装。
全片最佳:康巴酒馆戏显然电影里的人物,运用着一种跟东部世界全然不同的计数和度量方式。
整羊与半羊,出手大方的司机,15个包子和两斤起的肉,超度一只迷失的羊和杀死一个夙怨仇人。
居然可以如此,绝对的匪夷所思。
《撞死了一只羊》的格局,貌似不大,却异常完整,它更没有为了躲避审查,迷陷在隐喻或符号之中。
这部电影没有标准答案。
正如最容易得出的答案,是放下屠刀。
而最复杂的答案,恐怕是属于你的答案。
譬如我可以抛出一个答案:人们都知道电影是假的,但总有人信以为真,执意要闯入那个梦中。
又或者,当一部电影写着“根据真实故事改编”,有人就信以为真,就像宝藏猎人久美子那样。
杀手金巴苦寻一二十年,身处法律时代仍不放弃复仇念头,却在撞见仇人的那一刻,陷入了迷失。
我都没有原谅你,凭什么你原谅并救赎着自己(如《密阳》)。
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男子,身上行囊说放下就放下,却如一具行尸走肉,不苟言笑。
遇到仇人的那一刻,他哭了。
他说,他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故事版本更可能是这样的,还是在那一刻,他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他,而是变成了那个一脸无辜的小孩。
沉重的复仇负担,变成了漂浮在酥油茶上的渣梗。
司机金巴听闻故事,无心性事、食欲大增,变得比当事人还关心进程结局,甚至执意闯入梦中,手刃仇家好不痛快。
那首《我的太阳》和女儿的平安符挂像,都说明了他是有牵挂和信仰的人。
与活在过去的杀手金巴不同,他活在当下,猛抽烟、大口喝酒吃肉,憧憬着前路。
哪个金巴才是真实的金巴, 又或者,本来就只有一个金巴?
说到复仇者,我更想谈谈这部
看完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立即想起了毕赣的成名作《路边野餐》。
毕赣和万玛才旦,从地域上来看,一个来自湿热的西南地区,一个来自海拔五千米的青藏高原,可能很难找到共同点。
但以更大的视角看,大致可以说都是西部导演,他们拍的都是近乎原生态的「西部电影」。
这里所称的「西部电影」,指的并不是美国类型片里的「西部片」,而是指以中国广大西部地区为背景和题材的电影。
老实说,很难把这些题材、主题、风格、地域皆千差万别的电影通通归结在一块,概以谓之「西部电影」。
甚至可以说,恐怕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中国西部电影。
但在我看来,西部地区又有许多共性,在当前的时代背景下,这些共性使人不得不考虑其中存在的可能性,因而说,或许确实存在「西部电影」那种东西。
西部地区经济发展程度总体上较为落后,由于环境相对封闭,西部传统的生活方式、价值观较为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然而,外来新生事物不断涌入,甚至是蛮不讲理地闯进来,传统生活方式和价值观遭遇挑战,传统与现代之间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这样的状态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平衡迟早会有打破的一天。
这是西部电影所面临的母题,即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碰撞。
自然,这绝非西部独有的母题,我们早已面临过此类状况。
然而西部地区这种变化无疑更为漫长,更为深刻。
也许正因为这一层共性,使万玛才旦他们的电影里有一种粗砺感。
这种粗砺感并不是体现电影品质上,而是体现在电影自身的气质上。
实际上,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在许多方面相当精细,无论是影像风格、场景布置,还是意象的运用、梦境的表现形式,都能够感受到这是一部精心雕琢的作品。
影片粗砺的气质体现在现代与传统之间剧烈的反差感。
从万玛才旦和毕赣的电影中,都能感受到西部地区根深蒂固的传统与外来新生事物之间的激烈碰撞,以及影片中人物行走在两者之间的格格不入。
《撞死了一只羊》中,卡车司机一面花几百块请僧人为死羊超度,一面又去肉摊买了半只羊肉;人们以嘲笑般的口吻谈论杀手,连拉萨啤酒百威啤酒大瓶小瓶都分不清楚,仿佛他是活在十九世纪的人;肉摊主自称为了讨生活才干这杀生的活。
《路边野餐》中,苗人努力维持吹芦笙唱苗歌的传统,却面临没有人愿意学的尴尬境地,年轻人更喜欢新潮的电声乐器和流行乐。
粗砺的气质同样体现在电影的主要人物上。
《路边野餐》中曾混过黑社会、也进过监狱的中年离异男子。
《撞死了一只羊》里看起来像乞丐的、连百威拉萨都分不清楚的,但一心为父报仇的杀手,外表凶神恶煞、总是戴一副墨镜的卡车司机。
正是这种粗砺感,赋予了「西部电影」与主流国产电影别样而独特的气质。
万玛才旦与毕赣另外一个相似点,是他们的电影具有很强的文学性,或者更确切地说,有一种现代主义文学的气质。
《撞死了一只羊》根据万玛才旦同名小说以及次仁罗布的小说《杀手》改编而成,《路边野餐》里的诗大多数都是毕赣自己写的,也就是说,导演作为文学创作者,深层次地参与到电影里面来。
影片的主要角色多是底层小人物,但他们的生活并非清晰的。
亦就是说,观众对电影人物的了解仅仅是一个侧影、一个片段。
传统上,文学也好,电影也好,总是遵循一个颠扑不破的原则,那就是如果要塑造一个可信的人物,必须尽可能地让人物看起来真实,为此,必须交代人物足够多的信息,他的过往经历,职业背景,家庭生活,社会关系,他的一切。
但在《撞死了一只羊》中,卡车司机的生平背景,其实我们知道得并不多,他有一个女儿,他妻子已经去世,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一切。
杀手呢?
我们也仅仅知道他是康巴人,看起来像个乞丐,他父亲二十多年前被杀。
还有就是,他们都叫金巴,是活佛起的。
他们皆非清晰的人物,有许多模糊之处,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像国画中的留白。
但这些留白丝毫不影响人物的可信度,反而有一种诗意。
此外,尽管主要人物都是底层的小人物,但是与过去传统的反映底层人物生活电影不同,万玛才旦和毕赣对他们人物的物质生活漠不关心,与其说漠不关心,毋宁说更关心人物内心的精神世界。
我想,或许这就是万玛才旦电影中新鲜、具有活力的地方,这就是我们想在国产电影中看到的新元素,称之为新式中国「西部电影」也未尝不可。
系列小说《藏地密码》最火的那些年,我也看过其中一本,但看完之后,再也提不起兴趣看下一本,因为这套小说属于“挂羊头卖狗肉”的那种作品——小说中既无“藏地”,也无“密码”,“藏地”也好,“密码”也好,都不过是探险故事的“噱头”。
万玛才旦导演的《撞死了一只羊》才是真的“羊”,“羊”在广袤荒漠的“藏地”上跑,“羊”意外葬身藏人司机的车底,“羊”被超度,“羊”在天葬台上魂归天国,……这只“死了”的“羊”,藏了多少的“密码”?
其实,这不是“不一样的‘藏地密码’”,应该说,这才是“藏地密码”。
电影的开始的时候,打出了如下字幕:“康巴藏人有仇必报,不能报仇被视作是一种耻辱。
”(大意,根据个人记忆复述。
)这确实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但你能够想象到的种种复仇的场景,万玛才旦都欠奉了。
复仇,是康巴藏人的一种传统,但在影片中,它只是解开心结的沉重旅程。
如果说复仇必须要有一个仪式,那就让它在梦中完成吧,“守住”了“传统”,也普渡了彼此。
影片开始的前十五分钟,是司机金巴的“独角戏”,也是那辆破旧不堪的货车的“孤独的旅途”——荒凉的可可西里无人区,人迹罕至,车影也难觅。
孤独的世界里,人最容易走神乃至失控,所以,金巴需要“女儿”的陪伴,需要活佛的守护,而来自意大利歌剧的《我的太阳》,则是他“回馈”给“女儿”的无边父爱。
4∶3的画面在当代电影中已经不多见,而万玛才旦还要在构图中打破所有的平衡,让金巴在画面中被“边缘化”,无异于在无人区的环境中再推金巴一把,让这个男人成了“星球上最孤独的人”。
孤独的人还撞死了更孤独的羊。
但这个残忍的事实也给了金巴自我救赎的契机。
十五分钟过后,金巴终于遇见了另一个金巴。
电影也才有了第一句台词。
两个金巴在“狭窄”的画面中,往往都只能“露”出半边脸。
他们聊天,他们话不投机,但他们也聊出了影片中的“天机”——复仇。
又是一个十五分钟,他们分别了,司机金巴满腹心事,复仇者金巴也满腹心事,他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眼神却变得温柔了一点。
一只羊的生命是可以标价的。
这只羊没有名字,标价就是它的名字,是超度它的参照。
羊的灵魂离开了它的身体。
它的肉体可以被吃掉,但被一个人吃掉还是被许多秃鹫吃掉,是有区别的。
就像佛救的不是你,而是众生。
完成“撞死了一只羊”的救赎后,司机金巴的内心更加柔软了,甚至,他的身板在情人面前也硬不起来了,因为他的心里惦记着另一个金巴和他的仇人。
金巴没有犹豫,他决定去寻找另一个金巴和他的仇人。
在康巴茶馆,他遇到了妩媚风骚的老板娘。
她没有成为金巴的“另外的女人”(出自金巴的情人之口),她一直在诱惑、勾引金巴,但金巴的眼里只有对面的杂货店和里面的人的命运。
最后,金巴走进了杂货店。
……(此处省略500字,避免过度剧透)在那么高又那么冷的人迹罕见之地讲一个(两个)救赎/复仇的故事,万玛才旦用扎实又闪烁的影像,将古老、粗犷、神秘的藏地忽远忽近地呈现给我们。
故事中,影像中,“藏地密码”无处不在,但这些“密码”其实不太需要我们用“智力”去解读——好奇心也许会驱使你去了解更多的幕后故事或背景知识,但我们用身体和心灵去感受会有更大的“获得感”。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影片的最后,银幕上打出了这句藏族谚语。
万玛才旦导演说,这是“进入这部电影的一道密码”。
筋疲力尽的金巴在货车边上打起了呼噜。
在充满召唤感的配乐中,我们和金巴一起入梦。
梦中,罪恶、残忍、痛苦、纠结……一切皆可释放。
梦中,一只秃鹫甚至变成了一架飞机。
藏地的神秘传统飞进了当代,这是“神性”的“入侵”,更是万物共生的法则绵延不绝。
从《静静的嘛呢石》(2005)的“写实”,到《寻找智美更登》(2009)的“寻根”,再到《老狗》(2011)的“生命的尊严”,万玛才旦立足于藏地的“现状”,讲述了一个又一个比较“清淡”的藏地故事。
2015年的《塔洛》中,万玛才旦开始了新的艺术探索,以黑白影像、镜像映射的方式,在银幕上画了一个大大的“身在何处”的问号。
到了《撞死了一只羊》,万玛才旦的艺术探索在王家卫的“加持”下,又迈出了不小的一步,影像在“浑厚”的基础上,也有了一点散逸灵动之感,而在叙事上,在某些场景中,拍出了一点“王墨镜式”的梦呓感。
万玛才旦的最近两部作品(《塔洛》和《撞死了一只羊》)在影像的表现上如此亮眼,新锐摄影师吕松野功不可没——在某种程度上,是吕松野成全了万玛才旦的艺术探索。
此外,还应该提一提的是,《撞死了一只羊》的视听效果较之万玛才旦之前的作品,是有较大的提升的,这与张叔平(剪辑指导)、林强(配乐)、杜笃之(声音指导)等大咖的加盟是分不开的。
最后,我想说的是,《撞死了一只羊》是一部有“羊”、有“藏地”、也有“密码”的“藏地电影”,在《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一“片”遮天的情况下,它是值得你去电影院支持的“不一样的电影”。
你能想象一个人在你面前哭成透明是什么样子吗?
《撞死了一只羊》中,杀手金巴历经波折终于见到20年前的杀父仇人的那一刻,一同看到的还有仇人的妻子、年幼的孩子、手中的转经筒和一头皑皑白发,20年积攒的仇恨一下子转变成了涟涟的泪水,在金巴的眼眶里闪烁出耀眼的白光最终化为透明。
这是影像的魅力,万玛才旦通过高对比度黑白影像、移轴镜头等摄影技法打造出了这动人一幕。
除此以外,你还能感受到许多风格化的设计。
影片以不同影像基调区分过去/现时/梦境,通过对沙尘介质的使用打造出了粗砺的胶片颗粒感;采用4:3画幅,本应辽阔的藏区风貌却给人置身困境的压抑感;油画般的内景与偷窥镜头的使用,给影片笼罩上了一层王家卫式的暧昧情欲。
《撞死了一只羊》讲述的是一个双生的故事,导演通过设定两位主角相同的名字、相同的所见所闻和相同的醒悟营造出了一种身份焦虑和命运质询的谜题。
司机金巴无意撞死了一只羊,撞羊撞到了“阳“,撞羊后产生的信仰焦虑直接体现在性欲的丧失,与情人做爱,无法勃起;杀手金巴有意寻仇,历尽磨难却在找到仇人的那一刻心生疑虑,无法杀人。
一个生殖焦虑一个复仇焦虑,二人的命运形成了奇妙的对位关系,如同双生花般扭转、融合,最终面临的是信仰危机后的救赎。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片尾的藏族谚语,是进入这部电影的一道密码。
可以用精神分析解释这种双生心理。
拉康认为婴儿刚出世的时候是一个“未分化的”、“非主体的”自然存在,处于这一阶段的婴儿对自己的身体没有整体认识,当他看到镜中的影像时,会将镜中的物体指认为他人。
而当婴儿成长到6至8个月时,由于母亲或其他家人在镜中出现不断教他辨认,逐渐使他将自己作为主体从众多他者中分离出来。
婴儿将镜中的图景误认为自己,从而产生对自我镜像的终身迷恋,这个阶段称为镜像阶段。
镜像阶段不仅仅停留在婴儿时期,它作为一种个体的认知功能,浮现于主体一生中的任何时刻。
这就意味着主体注定要从他者的凝视中预期自己的形象,透过他人的目光实现对自我的建构。
因此来看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初次相遇时的戏剧性。
副驾驶上放着司机金巴刚刚被撞死的羊的尸体,寡言的杀手金巴看到后通过凝视司机金巴完成了对司机的拷问,这种凝视让司机金巴感到不安;同时司机金巴也在凝视杀手金巴,并一点点窥探他内心的秘密。
于是便有了那个颇有意味的同框画面:羊被放到后座上,处于画面中央,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各只有半张脸在画框中,羊是审判,两个内心不完整的金巴第一次实现了主体与客体、看与被看关系的辩证交织,拼合成了一张完整的脸。
现代社会中,孤独成了很多人的病症,人与人之间的沟通看似便捷,却大多低效、充满隔阂,这样的现代性即使在闪烁着信仰之光的藏区也无可避免。
茶馆里,酒鬼们围坐在一起喝酒、打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别人的八卦、传奇;其中一两个随意地转着手中的转经筒,已经感受不到这个动作的神圣性;老板娘为了做生意和每个食客打情骂俏,看到司机金巴踏入茶馆时更是勾引、挑逗,一次次地打破两人交谈的安全距离;司机把羊尸体运到寺院请求僧人超度时,不仅乞丐嘲笑他,僧人乍一听都说“别开玩笑了”,仿佛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早已不是佛家的信仰······ 司机金巴是有信仰的,他在车上的挂牌,对外是活佛,对内是女儿,女儿是他的“太阳”。
女儿的母亲去世了,现在的他为了“太阳”在外奔波,却始终戴着墨镜躲避太阳。
信仰与现代社会的冲突使得他不敢面对心中最美好的东西,他感到孤独,渴望得到认可。
此时他遇见了杀手金巴,“我昨天遇到了一个人,和别人不一样”,司机金巴感受到的不一样正是来自于杀手金巴的信念——对于康巴人来说,有仇不报是种耻辱,是信念支撑着他终于找到仇家所在。
但同时司机也感受到了杀手的焦虑——如果杀了仇人玛扎,玛扎的孩子以后也一样会来找他报仇,如此循环往复,所有人将永远活在仇恨之中,只有放下才是真正的救赎。
司机金巴是个活在现实里的人,他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自我意识的觉醒是在杀手金巴的觉醒后完成的。
影片中处处感受到两位男主弗洛伊德式的性欲本能的压抑——杀手金巴杀人的欲望与现代社会很难杀人的冲突;司机金巴撞羊后的勃起障碍:与茶馆老板冗长又漫不经心的性挑逗,吃十五个包子不够又要了十五个——欲望得不到满足······这些压抑的欲望全部积攒到了影片结尾的梦里——当司机得知杀手没有杀人时,他在耀眼的阳光下做了一个白日梦,梦里,司机化身杀手,替杀手完成了复仇,羊的尸体也完成了天葬的仪式。
梦是欲望的满足,这是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合二为一后的春梦。
《我的太阳》的旋律在空中回荡,“阳“回来了,久违了的酣畅与宣泄。
可以想见,春梦过后,司机金巴不会再有勃起障碍的问题了。
讲“双生”的影片很多,大部分是女性视角,如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两生花》,雷德利·斯科特的《末路狂花》,都是经典的女性主义电影。
伍尔芙说“花与花联合起来”,女性天性敏感,在男权制社会语境下更容易与他人结盟,产生强烈的宿命感。
《撞死了一只羊》则采用双男主,讲述了藏区粗粝环境下一个柔软写意的故事,导演心思之细腻可见一斑,还是那个拍《塔洛》的万玛才旦。
然而由于影片结构的过于对称,使得作品整体意蕴薄了一些,可挖掘度不高。
比如两个金巴去同一个茶馆面对同样的问题一个选了拉萨,一个选了百威;两次叙事茶杯里的一片茶叶和两片茶叶;司机金巴最初戴着眼镜,到最后摘掉眼镜······仿佛所有的思考题都在书后留下了参考答案,你只需翻一翻便能找到,反而留给解读的空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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