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热爱电影的法专生,完全出于喜欢所以自发做了字幕,最后发现做字幕的过程给自己的启发和感触远超想象,所以就记下这一篇。
第一部分是我自己在深入无数细节之后的观影体验记录,第二部分是关于字幕的“捉虫”,对翻译问题更感兴趣的可以直接拖到后面。
观影体验记录整部片子我看了五遍,第一遍看内容,第二遍做字幕,逐帧拉片琢磨每一句台词,第三遍校对字幕,后来两场放映活动完整看了两遍。
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是这部片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这么多遍,我竟然每一遍都能有新的体会,而且它完全经得起这样段时间内反复看啊!
太神奇了。
我看第一遍的时候,心里获得了一个结论,于是第二遍的时候带着这个结论回去看,发现无数细节都串联了起来。
但是在第二遍的结尾,我竟然又推翻了第一遍的结论!
于是我带着第二遍的结论看了第三遍,发现这完全是另一部片子啊!
随着立场的转变,同样的细节在我眼中呈现出了不一样的面貌。
而到了第四遍,我竟然又觉得我第三遍的理解太过于简单。
最后的第五遍,我才最终找到了让我自己信服的解释(是最终吗?
第六遍会给我新的惊喜吗?
我不知道)。
这是怎么样的神奇剧本啊。
精炼的台词,准确的细节设计,恰到好处的具有两可性的表演(不拿最佳女主角天理难容),让整个故事像万花筒一样,你转动不同的角度,就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象。
关于真相的辩论暂且按下不表,反复看的细节中,我看到了桑德拉完整而丰富的性格。
她聪明,强大,坚定而犀利。
她内化了所有压力,她能处理所有情况,并且不会以受害者心态去面对事情。
她说她从德国的shithole出来,一定也是非常努力和野心勃勃的,她过早地学会了如何面对艰难的生活。
她信奉行动,信奉不要纠缠于过去、纠缠于细枝末节谁对谁错,她信奉什么样的行动是对当下最好的,那就直接去做。
儿子的事故对她来说也是一样,我相信她在法庭上说的,她只怨恨了他几天,因为这确实是她的处事方式。
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建立正确的方式和儿子一起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如何坦然面对和接受自己遇到的一切。
所以她也不会抱怨为了老公来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很久都见不到人,也不会抱怨经济困难,甚至不会抱怨噪音,当然更不会抱怨人生。
这就是她啊。
你看到的这些问题都出现在别人的提问中,但是她并不会主动去诉说什么。
我突然觉得她拥有超凡的能力,就像她老公说的那样,这是一种超能力。
她的出轨也是一样啊。
无法和老公通过对话解决的问题,她只能自己寻找出路,给自己找到解决方案。
而同时她老公的另外一句评价也是对的,她这是在用动物的方式看待事物。
世界很凶险,最重要的是赶紧收拾好自己去战斗。
有错吗?
没错啊,甚至令人敬佩。
这样的强韧,这样的力量,很难在女性角色身上这么淋漓尽致又这么可信地看到。
这种极强的隐忍太过强大,你甚至说不好是隐忍还是某种真正的生活智慧。
但是难道因为她不抱怨,就意味着她的压力、她的付出是不存在的吗。
在法庭上律师说到塞缪尔如何因为自己不切实际的计划和想法将整个家庭陷于债务的泥潭里时,镜头给了她一个侧脸特写,和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个表情里有多少从来没有说出口的压力和苦闷啊。
我一下子原谅了她所有的严苛。
塞缪尔说自己围着她规划生活,可是完完全全是反过来的呀。
只是她从来不会像受害者一样去控诉而已。
短短几句话和一个表情,道尽了一个男人的巨婴和自以为是,和一个女人强大的隐忍和付出。
更绝妙的是,在律师控诉塞缪尔的时候,她看了律师一眼,我从那个眼神里竟然读出了怨恨,和对塞缪尔真正的爱。
是啊,就算在自己这样在法庭上,她都一直在维护塞缪尔的形象,从来不说他不好。
又回想起她对心理医生说:如果我有心理医生,他可能也会站在这里说塞缪尔有多不堪。
可是她在任何场合都没有这样说过。
写到这里我真的眼眶一红。
我突然又在想,一开始看的时候会觉得这就是性转之后的男性角色,众所周知,通常不都是男的只顾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不管伴侣的情绪崩溃嘛。
太多女性可以在这个设定里看到自己,无需赘述这样的性转情节给人带来的深思。
可是写到这里,我觉得她还是比绝大部分在这种角色里的男性好太多了。
因为尽管塞缪尔一直在吼着她的所谓强加,但她只是不顺从而已。
她也并没有真正地剥削塞缪尔,塞缪尔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
因此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性转电影。
她具备了男性的强悍和女性的尊重,我再次觉得没有见到过这样闪耀的女性角色。
而她的双性恋取向也是非常必要的设定。
非常当代的一种状态。
解释了她对性的态度,和对婚姻制度的看法。
正如她所说,她不信夫妻互惠那一套,她信奉的是自己管好自己的部分。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结婚甚至生子了啊。
无需展开,就可以想见她说和塞缪尔是灵魂伴侣的部分是真实的(当然从种种细节来看可能也并不真的是灵魂伴侣,只是无法自拔地被魅力吸引,因为我觉得塞缪尔并不真正理解她)。
她根本不在意什么夫妻角色,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已,这才是真正的爱啊。
放弃独立而自由的状态,进入自己原本并不想要的婚姻,甚至生下孩子,这怎么能不被看作是一种牺牲呢?
她才是被婚姻困住了的那个人。
可是大概塞缪尔永远都不能理解这一点吧。
当然了,她对于情绪价值的忽视也是不可回避的。
我只能说,她大概没有被教会这样的技能。
她不伤害别人、不向别人索取,同时她也很难被人伤害到,所以她就无法理解别人受伤的感受吧。
她的严苛与冷漠也是真实的。
丹尼尔害怕妈妈,在片头就有,儿子还处在刚刚失去父亲的痛苦之中,妈妈就冷静地让他起来出去走走,语气越来越严厉,而儿子都不愿意和她说话,只愿意和莫妮卡讲话。
吵架录音里那句,“把他留给莫妮卡,有什么大不了的”,语气也确实是冷漠的。
而这和上文所说她的观念也是一致的。
她不在乎婚姻,显然也不那么在乎传统观念里的家庭,大概根本没有做好当一个妈妈、把自己的一半生活付出给孩子的准备吧。
我无法指责她什么,因为可以完全共情这样的状态。
塞缪尔呢,既典型又不典型。
他当然是个很好的丈夫,主动承担责任,接受和欣赏妻子的优秀,但是反复前后对比台词就发现(再次一切都非常缜密),塞缪尔确实像她在法庭上说的那样,太多羞耻心了。
让儿子出了意外,羞耻心让他不得不做出无数牺牲,这样心里才能好受些;写作迟迟无法完成,因为羞耻心让他觉得自己不够好,无法面对失败;妻子睡了别人,无法冷静地反思关系里的问题,因为羞耻心让他满脑子只有“我是个被老婆出轨的男人”这样的观念。
但他又真的很慷慨啊,大概也是羞耻心让他觉得,身为男人一定要做这样那样的付出吧。
他当然不是个坏人,正如桑德拉所说。
但他俩的差别太大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他俩大概并不是真正的灵魂伴侣。
他处在传统的观念里,而桑德拉太过于现代。
这不是谁对谁错,只是某种错位吧。
至于性转部分,我也并不觉得塞缪尔的角色是简单性转。
他带着上述所有的典型“男性”属性,进入了某种“女性”角色,非要说的话更像一种角色扮演。
而二者之间的冲突,和他与桑德拉性格,构成了他最大的悲剧。
而如果是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处在这样的位置,大概不会如此崩溃,因为女性会天然地内化这个角色,会天然地承受,可能会哭诉、会吵闹、会索取,但决不会被这样的冲突击溃。
此外还有不得不提的 丹尼尔 。
看完全片到最后才理解,整个故事的核心在于他啊。
带着这条线回去看丹尼尔从头到尾的表演,也看出了相当多的层次,如何从茫然到逐渐理解整件事、如何自己梳理出头绪、如何进行自己的选择、又如何完成自己的叙事,非常完整的成长线。
第一遍时觉得多次出现丹尼尔的特写显得多余的感受,也不复存在了。
而丹尼尔最终出庭前和监护人之间的对话,才是真正点题。
当你没有足够证据去证明事情的时候,只能在两个可能性中选一个,这种选择,其实就是倾向性的表现。
而我们在看电影的过程中,一直在反复选边,反复摇摆(再次感慨剧本台词写得太好了太拿捏到位了!
)这才是观影体验的“悠悠球”啊!
(这个词的来源是某句台词,在心理医生评价桑德拉和塞缪尔的关系时用到的,具体参见下文译文对比的第11条。
)其实在社会生活里那些每天出现的公共事件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面对大部分情况下不那么清晰完整的事实,选择自己的立场,然后互相辩论、互相攻击、自说自话、各执一词。
大家都永远无法说服对方。
这大概是这部片子除了婚姻关系的探讨之外,给人带来最多反思的部分吧。
一些细节:前后台词对比的时候能看到很多呼应和精准的细节设计。
桑德拉走进儿子的屋子说,我不是那样的怪物,是因为吵架时塞缪尔说了,丹尼尔说她是怪物,太过严厉。
而且她知道明天法庭上会放这段录音。
吵架时,男主说桑德拉你别不诚实了,这句话很微妙,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录音。
还有一处很妙的地方,是丹尼尔教妈妈法语的时候,巧克力块、覆盆子,“我知道这些都没有,但我还是想要”,又cue了存在与虚构的主题。
对于律师的感情线,我一开始觉得有点多余,为什么一定要增加这样一部分呢?
做字幕反复阅读台词后我突然意识到,大概她在剧本上只能这么写吧,因为否则就需要解释律师毫无保留相信她和愿意帮助她的动机,和中间是否需要有反复动摇的部份。
而剧本目前体量已经足够大了,安插一个过去的感情线可以节约掉这部份的内容。
最后大家在电视上说,一个作家杀了丈夫的想法,远比一个教师自杀更吸引人,这句也太高明了,又好像在讽刺看电影时每一个倾向于这个结局的人。
总而言之,整个观影过程的感受一直在被挑战,人的感知也真的会因为立场而完全变化。
在我认为桑德拉无罪时,公诉人咄咄逼人的样子显得那么讨厌,而当我中间某一遍认为她有罪时再去看,公诉人又显得非常机智,他紧紧抓住的绝大多数疑点都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这是一个追凶故事,甚至会觉得他显示出一种优秀大状的风范。
而这样一个充满了丰富解读性的故事,是导演精妙的台词和剧本设计、演员恰到好处的表演,再加上每一个观众心里的那面不同的镜子,共同组成了这一切。
关于字幕问题其实对比院线版字幕后发现,院线字幕整体翻译得还是相当不错的,我的翻译版本和它大概只有不到10%左右的出入。
其中一小部分关键台词,明显是不可抗力之下修改的,已经有很多网友提出了,例如所有的做爱变成亲热、双性恋变成别有用心,控诉桑德拉出轨对另一个女人有感情了,变成了另一个人。
本文不再赘述。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没看到有人提出的错译漏译,并不影响整体意思,指出这些可能会显得有点吹毛求疵,但是我觉得原文台词的许多用词真的非常非常讲究和精准(阅读琢磨这样的台词真的是很棒的体验!
),因此损失这些细节也是某种遗憾,所以我也会一起列在下面,供参考。
算是进行一些学术讨论?
如果有我的理解有误的地方,非常欢迎指正。
院线版基本是在影院看的时候发现不同然后尽可能记录下来的,有很多记不清具体表达的地方,请见谅。
我的版本下文简称艾版:)
1.“La banque a dit OK pour 50 000, mais encore...艾版:银行只愿意提供五万欧的贷款院线版:银行只愿意提供五万美元的贷款*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觉得有点不讲究。
2.“Un magistrat, une magistrate en l'occurrence,qui ne cède pas à la répression艾版:一名法官,在本案中是女法官,在压力前没有让步院线版:没有女法官这句*法语本身是有阴阳性的,台词这句话应该是女律师下意识先用了阳性称呼,后来纠正为阴性,可以认为是口误,也可以理解为强调是女法官。
因为前面女律师有提到“我们很幸运,这次是女法官”,此处第二次提到,而不管是同意取保候审的决定还是最后的审判结果,大概率和法官的性别还是有关的吧。
3.“Je suis là pour protéger ton témoignage.艾版:好的,我是来保护你的证词的院线版:我是来确保你出席庭审的(?
记不清了)*意思上略有问题,保护出席庭审不合理,监护人的角色是保护证词不被人影响,这个表述非常精准。
4.“Oui, la loi peut ne pas être l'amie des gens,sinon elle serait pas l'amie d'autres gens,艾版:没错,法律不可能是谁的朋友,不然它就做不了别人的朋友了院线版:没错,法律不能偏袒任何人……*这个院线版的意译在意思上没有问题,但是前后文是丹尼尔说不打算和监护人做朋友,监护人顺势接的这句话,我觉得回答得非常妙。
5.“It makes me feel high, like I'm on drugs.艾版:让我很兴奋,就像嗑药了一样院线版:让我很兴奋,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显而易见的修改原因,但是嗑药这个细节对佐伊的角色性格是个很有意思的补充。
6.“il est très précis là-dessus et n'a jamais varié.艾版:他非常准确地描述了他听到了什么,在这一点上他从未改口过。
院线版:他非常准确地描述了他听到了什么,在这一点上他从来没有让步。
* 语义问题,但是庭审的重点是质疑丹尼尔改口,因此直接反驳改口之说更有力
7.“Le but du procès, c'est d'établir la vérité, sans que nous, on soit obligés de se censurer.艾版:庭审是为了建立真相,在我们不用自我审查的情况下院线版:……(忘了但反正不是审查)*大概也是出于某种显而易见的修改原因?
:)
8.“Le langage ne différencie pas les deux."Se suicider" signifie "essayer" et "réussir".艾版:你的用词并未区分这两个概念,自杀这个词既意味着尝试,又意味着成功。
院线版:我们的语言里并未区分这两个概念……(大意)*这里我觉得是比较明显的一处错译,原文用词只是“语言”,但是很明显法语里不可能不存在区分这两个概念的说法,所以更合理的理解是“你的用词”,因为律师的问题是“你有没有过自杀的病人”,所以可以反驳说他没有区分用词,这个错译不影响剧情,但是明显不合理、会令人困扰。
9.“Merci pour cette précision sémantique.艾版:谢谢你对语义的澄清院线版:谢谢你的语文课(大意)*紧接上一条的台词,译法也是和上一条的不同理解相对应的。
10.“Il m'a décrit un comportement assez castrateur de votre part.艾版:在他的描述中,你的行为甚至是阉割性的院线版:(记不清了,大概是羞辱性的?
)*原文的castrateur是很直接的阉割的意思,我选择译成阉割性的,虽然有些晦涩,但因为这个心理医生显然是精神分析流派的(后文有提到),所以会用阉割这样的概念,我会觉得这样更精准。
可以同时包含使人觉得羞辱和迫使对方放弃某种东西(紧接着医生提到塞缪尔被迫放弃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写作)的双关意思。
11.“C’est ce yoyo émotionnel dans lequel il était précipité.艾版:他陷入了某种”悠悠球"式的情绪院线版:(……也忘了,大概是说情绪起伏吧)*我还看到有网上的字幕翻译成过山车式的情感,但我选择保留悠悠球的比喻,因为我仔细琢磨之后非常喜欢这个新颖的比喻。
悠悠球是很特别的意象,我理解除了摇摆不定之外,还有推拉、操控、你想让他近就近、想让他远就远的意思。
其实整个片子里还有个非常隐藏的主题,就是操纵。
一开始公诉人说她操纵佐伊,后来老公控诉她强加自己的想法,再到后面情节“反转”,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她的讲述“操纵”了听故事的人,我觉得这条隐藏的线是在的(但是肯定不是批判她的这种“操纵”)
12.“En tant que psychanalyste, vous ne vous demandez pas si Samuel Maleski avait besoin d'imaginer, d'inventer ce "déséquilibre insupportable" pour s'empêcher lui-même d'écrire ?艾版:作为一名精神分析学家,你从未想过是否塞缪尔·马莱斯基,可能需要想象,或者说创造出这种无法承受的失衡,来自我妨碍写作这件事吗?
院线版:作为一名精神病学家(也不太记得具体用词但总之是通用的表述,不是精神分析)……*院线简单翻译成精神病学家,我保留了精神分析学家,因为很明显心理医生是心理分析流派的,所以律师对他的反驳也用的是精神分析的理论,关于在无意识中自我创造某种心理状态,而且保留了自我妨碍这个心理学概念。
(用对方的专业术语驳倒对方,可见律师的学识渊博!
星星眼一下)
13.“we were both dealing with very different emotions.艾版:我们那时都在各自面对非常不同的情绪院线版:我们当时在面对非常陌生的情绪*强调非常不同的情绪,两个人的隔阂。
14.“As soon as you mark a child that way, you condemn him……艾版:一旦用这种方式标记一个孩子,可能会迫使他……院线版:一旦用这种方式嘲笑一个孩子……
15.“You know, You have animal vision.艾版:你知道吗,你像动物一样看待事情院线版:你知道吗,你很野蛮*院线版意译没什么问题,但是像动物一样看待事情蕴含着丛林法则的意思,和后文塞缪尔说“你不是一个人生活在你的丛林里”对应
16.“This is what English is for, it’s a meeting point.艾版:这就是英语的用处,它是个汇合点院线版:(……忘了,没提汇合点)*同样的,这里不影响大意,我只是很喜欢汇合点这个表达,很少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英语。
这个表述也和整段话关于两个人都没有去对方地盘、而是往对方的方向走、来到中间地带的表述一致。
17.“Me personally. I refuse to rot inside艾版:我不想在心里腐烂枯萎院线版:我不想自己崩溃*这个也不影响大意,只是这句话是在讨论没有性生活的状态,这句“在心里腐烂枯萎”的表述我很喜欢,与性生活的形容非常贴切。
18.“At this point, sex was a question of personal hygiene!艾版:到这个地步,性就只是要注意个人卫生问题!
院线版:(啊啊啊又忘记了原文)*太现代了这个表达!
为桑德拉欢呼!
19.“Il ne comprenait pas le projet.艾版:他看不懂这个项目院线版:漏了这句*强调出版商朋友看不懂这个项目,强调了塞缪尔所谓的创作基本没有意义。
20.“Donnez-moi la moitié du temps que vous avez imposé à la cour.Vous avez lu un roman.艾版:把你占用法庭的时间给我一半!
你还读小说了呢!
院线版:……读几句小说吧*没什么重要的,单纯喜欢他们斗嘴的部分(
21.“Il restera quoi pour votre plaidoirie ?艾版:你结案陈词还有啥可说的吗?
院线版:你别在这胡搅蛮缠了(大意,也不记得了……)*公诉人试图打断文森特的时候说的话,同样不太重要的译法出入,但是我很喜欢看公诉人和文森特斗嘴,这句话阴阳怪气的话我自己觉得是个笑点,他阴阳起来好可爱啊(重点错
22.“Maleski est un homme à projets.Son 1er roman abandonné, le chalet...艾版:马莱斯基只擅长开始一个项目,他放弃的第一本小说,他的木屋……院线版:马莱斯基只擅长想法,他放弃的第一本小说《木屋》……*也是我认为比较严重的错译,直接把他开始了没做完的木屋当成被放弃的那本小说的名字,失去了排比的意义,un homme à projets我也觉得翻译成擅长开始一个项目更合适,因为他的想法也不只是想法,还是会付诸一定的行动,只是无法完成而已。
23.“Je lui ai donné de l'aspirine, j'ai fait une connerie !艾版:我给它吃了阿司匹林,我闯祸了院线版:我不小心给它吃了阿司匹林*丹尼尔没有强调自己不小心,如果说不小心就是在撒谎,也和后文坦白自己做了实验不符。
24.“Mais putain, aide-moi !艾版:妈的,帮帮我吧!
院线版:帮帮我吧!
*院线版把所有脏话都删掉了,不过这一处我觉得挺细节的,细琢磨起来丹尼尔可能还是会遗传一些爸爸妈妈的特点吧(比如说桑德拉一直情绪稳定,但是急了也会愤怒和攻击人),丹尼尔也是,一直是天使小孩,但是心里藏了很多东西,也有很多攻击性(我觉得甚至和他有可能会撒谎骗人的设定是一致的)。
他崩溃的时候会脱口而出脏话,符合他的性格,也隐隐符合一个在父母长期争吵中长大的小孩的心理状态。
25.“L’idée d'une écrivaine qui assassine son mari,*est tellement plus intéressante qu'un prof qui se suicide !艾版:事实是,一个作家杀了她丈夫的想法,远比一个教师自杀更引人入胜院线版:事实是,桑德拉杀了她丈夫的想法,远比他自杀更引人入胜*原文是更泛指的表达,强调的是一种现象和人们的心态,而不只是在说这个案子本身。
26.“Et ça serait pas étonnant qu'il soit fatigué, Snoop.艾版:而且史努普有一天会觉得累了院线版:而且史努普有一天会觉得虚弱*不是特别重要,不过如果要对应到塞缪尔自己的状态,累了显然比虚弱更贴切。
27.“-J'avais peur que tu rentres.-Moi aussi, j'avais peur de rentrer.艾版:- 我之前害怕你回来。
-我也是,我之前也害怕回来。
院线版:- 我以前害怕你回来。
-我也是,我以前也害怕回来。
*这一处其实是我觉得最为重要的翻译出入。
原文是一个过去式(可以类比于对应到英语里的“I was afraid……”),院线版翻译成“以前”,似乎意味着很早之前的过去,像是说在出事之前的过去,丹尼尔害怕妈妈回来,可能因为妈妈严厉或是与妈妈不亲近;而最后说出以前害怕你回来,意味着现在不害怕了,达成了某种和解。
而我的理解是,这句确实含有某种和解的意思,但是这个过去的状态没有“以前”那么久,翻译成“之前”,可以意味着这种害怕的状态指的并不是很久之前,而是出事之后的这段时间;甚至更近,在妈妈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都可以算在里面,仔细琢磨甚至可以包括最近的庭审阶段里二人互相知道对方说谎但是又心照不宣的那种状态之后,两个人都有些无法面对彼此的心情。
因此我觉得翻译成“之前”,会更为贴切。
写在最后翻译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虽然永远无法做到百分之百,但是可以尽可能打破隔阂。
脑袋一热做了字幕,本来只是想小范围看看,结果得到的正反馈让我获得了很多能量,所以在此把对比和译后记一起分享出来,希望所有人都可以无障碍地欣赏喜欢的电影,希望导演精心设计的各种细节可以尽可能抵达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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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9日,《坠落的审判》正式在中国大陆上映。
这部影片2023年斩获第76届戛纳金棕榈最佳影片,又在今年拿下了第96届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在第49届法国电影凯撒奖颁奖典礼上更是包揽了连同最佳影片在内的六项大奖。
但即便获奖众多,作为一部以法语为主的文艺片,在大陆原本关注的观众有限。
没想到3月24日该片在北京大学的一场首映礼,由于现场男主持人(辩手陈铭)和男嘉宾(北京大学法语系教授董强)的发言,让这场活动被推上热搜,也让电影彻底“出圈”。
由此也引发了电影内外关于性别权力关系的广泛讨论。
导演茹斯汀·特里耶在北大首映活动之后的其他媒体采访中提到:“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中国的观众真的非常热衷于探讨性别,包括男性与女性的位置,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还有女性主义的理论与方法。
我之前参与过世界各地的放映,去过美国、加拿大等不同的国家,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中国观众会比其他地区的观众更关注性别问题。
举例来说,中国的观众在分析《坠落的审判》时,会探讨夫妻中女性的职责问题,会探讨女性在社会中的位置,会用各种女性的视角解读其中的情节。
这种热潮在别的国家其实比较罕见。
我觉得非常震惊,也很受触动。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部作品真的发挥了切实的意义,真的能够对社会产生影响。
”片中有大量庭审戏,在法庭上,妻子不得不回忆、讲述他们婚姻生活的细节。
在公共领域展示私人纠纷,也让“社会将自己的道德观强加于女性、男性或他们的生活方式”(导演茹斯汀语)。
看过影片的观众都敏锐地发现了片中妻子与丈夫特质、性格的性别调转,这一点也在众多评论中被分析。
然而这种对调并没有让妻子获得更多权力,反而让她在丈夫坠亡后显得更加可疑,受到更多质询和指责。
片中妻子的强势,“冒犯”的不仅是丈夫和庭审现场的每个人,也给屏幕外的观众带来冲击与反思。
撰文|一把青不同于《坠落的审判》以自然主义化解悬疑杀夫奇案的生活化风格,其在大陆的首映礼上,导演茹斯汀·特里耶(Justine Triet)、学者董强、戴锦华以及主持人陈铭的四人对谈,则明显戏剧化得多,也始料未及地为这部的“法国小众文艺片”,发酵出中国市场独有的、更大的舆论声浪与审判意味。
一周后,当时因“不该带着性别视角”“导演比我想象年轻得多”等言论引发争议的董强教授发微博自辩,暗指在网络“狂欢”把自己推下地狱之余,《坠落的审判》后续票房乏力,痛心疾首于“你怎能指望明明长着眼睛却不‘看’电影,读过几段电影分析,听了几句女权金句就觉得懂电影的人进影院,看电影”。
他特别指出,“如果我翻译,会译成《坠亡剖析》,审判只是一部分表象,原文里并没有”。
然而,关于法语片名Anatomie d'une chute翻译的讨论,也非董强的独家洞察。
在更早上映的中国香港和台湾地区(前者译为《坠下的对证》,后者译为《堕落真相》)就有人指出,“对证”是否隐含了死无对证之意?
而“真相”之“真”是否又带误导性?
这也呼应导演对中国观众最关切的问题:丈夫之死,妻子是凶手吗?
《坠落的审判》剧照。
叙事悬置游戏电影其实情节并不复杂。
同为作家的德裔妻子桑德拉与法国丈夫塞缪尔带着11岁的视障儿子和狗,住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小镇。
有一天,丈夫坠楼去世,妻子被指控为嫌疑人,由起初同样认为“没有人会相信他跳楼,我也不相信”的律师好友为其辩护。
审判包括三大关键证据:血迹分析、案件重组,以及塞缪尔在妻子不知情下录下的争吵片段。
在漫长的盘问和交代中,作为证人的儿子,被揭晓父母平静关系下的暗潮涌动与日渐崩坏。
他对母亲由信任到怀疑,再到用狗做实验,证明狗曾吃过父亲服用过量阿司匹林后的呕吐物,继而反推父亲确有轻生倾向,最后使得母亲脱罪。
《坠落的审判》剧照。
脱罪后,桑德拉与律师喝酒庆贺,却还是怅然若失。
“输是最糟糕结果,但赢了你就期待回报(rewards),但现在什么也没有。
” 她两颊微红说完,在分明是爱慕她的男律师怀中依偎一阵,也仅此而已,深夜回家。
长期负责监察“嫌疑人与主要证人一同生活”的社工退场,她与等待他的儿子无言拥抱,躺在床上,狗扑上来,全剧终,一切回归平静。
尽管被标签为“以悬疑案件揭开婚姻面纱”,《坠落的审判》却并没有像《十二怒汉》《毒舌律师》般,以控辩双方跌宕起伏的舌战,给予什么大快人心的明确结论;也没有如《革命之路》《五十年》那样,铺满夫妻间的相处细节,痛陈婚姻走向索然无味的现实原因。
通过法庭辩护的后设视角,桑德拉所言说的一切,都来自其未必可信的主观回忆,对于身上的淤青、坠楼前的矛盾,她不是没有隐瞒。
但存在即客观吗?
唯一的直接证据,即丈夫生前录下的堕楼前夕争吵录音,桑德拉辩白“是我们的声音,但不是我们(it’s our voices,but it’s not who we are)”。
儿子最后力挽狂澜的那段关于父亲送狗去看医生时,在车上借狗自喻“每个人都会离开”的引述,导演采用塞缪尔的特写画面配合儿子的讲话声音,似在暗示他为了保护母亲篡改记忆,可信度又有多高呢?
《坠落的审判》剧照。
窸窸窣窣的讨论后,女法官裁定桑德拉无罪——当法庭需要结果,律师追求胜诉,媒体营造话题,儿子想要母亲,各方取一瓢饮,真相与否,反而成最次要的一环。
妻子是凶手吗?
这个疑问之所以在观影完毕后还能成立,其实是个颇值得玩味的暧昧地带。
在真实与虚构的迷宫中,导演以纪录片式的镜头语言,大量的对话及心理刻画,与盲人摸象的观众,玩了一场悬置的叙事游戏。
而相较于道德的是非对错,当失去上帝视角的金手指,我们应从何判断?
又该相信什么?
则更具省思意义。
强势妻子的温柔桑德拉·惠勒(Sandra Hüller)饰演的德国女作家桑德拉,短发、高大,不苟言笑,开拍前,她问导演,“这个角色到底是有罪还是无辜?
”导演说她也不知道,“但我想让她表现出无辜的样子。
”影片中的桑德拉,基于程序的陌生和语言的隔膜,确实有些懵懂与困惑,但这并不影响置身被告席之际,在每种权力关系中都处于弱势时,她仍冷静、无畏的魅力。
这种弱势最外化的表征,为了丈夫客居异地,又从伦敦搬到法国乡村的她,于公于私都不能使用母语。
法国哲学家福柯的论点,话语即权力,一种支配社会实践主体的权势力量,茹斯汀在访问中直言,“许多场合,不理解的语言就相当于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暴力”。
《坠落的审判》剧照。
法庭上,面对控方或借“丈夫失职导致儿子视障,而你只怨恨了他一小段时间吗”,预设她对丈夫怀恨已久,或以“他指责了她不忠的第二天,一个漂亮女孩(来访记者)来了”,怀疑她有染同性背叛婚姻,因陈述复杂而无法用法语表达时,她要为自己改说英语致歉。
在家里,折中选用英语沟通,又被塞缪尔谴责为“就连语言上都是让我来到你的舒适圈”,然而,这个无论何时都在迁就父权制(国家/丈夫)语言,理应属于“被支配”地位的妻子,反而是世俗意义的强势一方,如辩护律师所言,“错就错在,她在丈夫跌倒的地方成功了。
”导演没有为桑德拉的弱势击鼓鸣冤,她所做的只是呈现。
从那段火花四溅的录音中我们得知,停止写作、教职不顺的丈夫认为,妻子成为畅销书作家是剽窃自己的灵感,是自己牺牲时间照顾儿子成就她的事业野心,是自己包容妻子出轨让她走出儿子受伤的沮丧时光,他满口“我我我”,却避而不谈悲剧的根源,自己就是车祸的始作俑者——这也是中国观众最聚焦的一点。
茹斯汀也发现,在大陆宣传时女性主义被频繁地讨论,这是在其他地方所没有的。
套用学者戴锦华的观点,“千万年来我们鼓励女人做家务,承认事业上不如自己的伴侣,家里的任何事故都要在负疚和社会责备中,或是被赞美忍辱负重,当男性被放在这个位置,又会发生什么?
”
《坠落的审判》海报。
但值得留意的是,“女强男弱”的设置是手段而非目的,导演并非粗暴地借此指摘“男的不行”,或所谓“性别一换,评论过万”。
事实上,在那段残酷的争吵中,塞缪尔搬出儿子,导致桑德拉彻底爆发,痛陈其懦弱与自怜前,她不是没有表露温柔。
她还是对丈夫说“我爱你”,给他倒酒叫他放轻松。
在他指责她不对人微笑时反驳“这就是你爱我的地方”,甚至坦言“我不认为夫妻关系是互惠互利的,这很天真,而且压抑。
”重点是,相较于丈夫以牺牲/回报、获利/损失之二元对立去计较夫妻相处,在桑德拉身上,她没有在儿子受伤后反复提丈夫的失职,就算被指责,第一反应也是鼓励丈夫想要写作就去做,就连唯一的软肋儿子拒绝她回家后,她也能理解且接受。
哪怕经历了种种退守,她可以仍然爱她的丈夫,并同时维系自身的强悍,这二者并不矛盾,用茹斯汀的话说,“虽然他们对彼此是这么残酷,但依旧还是有爱存在。
没有爱的话,他们根本不会说话了。
”作品并非旨在对立,或强调一种性别高于另一种,而是探讨男女一起如何生活。
妻子是凶手吗?
自杀还是他杀的模糊性,其实让这部电影的女性主义意涵更上一层楼。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懦弱丈夫不满处处不如妻子后跳楼,或反过来妻子不满丈夫怨天尤人除之而后快的故事。
与当下流行语境下,大女主所谓“情绪价值拉满”的爽与飒不同,焦头烂额又诸事不顺的桑德拉,遇到问题然后解决它的从容,百口莫辩仍保持坚定的睿智,才是电影更重要也更动人的面向。
回归现实生活想起以前念性别研究课程,讨论环节,同学分析性小众群体心理,他们的压抑和对抗。
对教授的一句指点印象深刻:不能因为自己是研究者,就把研究对象都看成性别运动的“运动员”,他们所诉说的故事,未必有鲜明的目的,其所经历的无非是生活而已。
既然如此,不妨再来对照另一桩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杀夫审判。
1945年,上海詹周氏涉菜刀砍死亲夫詹云影,暨导演陈可辛今年即将搬上大银幕的《酱园弄杀夫案》原型。
彼时,报道铺天盖地,有说“淫妇当杀”,背后有奸夫帮忙,有说詹周氏屡遭亡夫家暴,且其婚后不久便有外遇。
众说纷纭间,上海四大才女之二,以《结婚十年》蜚声文坛的苏青和实际身份是地下党的关露都撰文力挺詹周氏,呼吁刀下留人。
《坠落的审判》剧照。
和《坠落的审判》中录音重现争吵现场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苏青在《为杀夫者辩》中,铺陈了詹周氏口供中与死者的大段对话还原杀夫夜冲突后,她写道:“这种对白若是到戏台上去说,接着便应是‘砰’的一声,她昏倒了,于是观众为之鼻酸,然而詹周氏不是戏台上的熠熠红星,她是活在凄惨现实世界里,没有父母,没有任何关心她的人,没有负责的丈夫,没有真心实意的情人,最痛苦的又没有钱,她没有万千观众来替她同情,没有鼓励,没有帮助,也没有看到詹云影作恶结果受到天罚,或受到法律制裁。
”妻子是凶手吗?
是的,而且是个一无所有被逼到绝境,位处“男尊女卑”下位的弱女子,她被污名化、被审判,人尽皆知她的可怜,但终究只有两个女作家为她发声。
半个多世纪过去,再看《坠落的审判》中,“女强男弱”的性别调换为桑德拉赢得了什么权力?
好像除了增添可疑,别无他物。
甚至再回看首映礼一幕,当男性学者与男主持人的夸夸其谈淹没女导演的发声空间时,基于某种隐秘微妙的同理心,仍旧是女学者、女观众与她站在了一边。
这的确就是现实。
在一次采访中,茹斯汀说,关于杀夫的疑问,她将在十年内公布答案。
十年中现实会改变吗?
值得我们拭目以待。
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
作者:一把青;编辑:荷花;校对:刘军。
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坠落的审判》最近掀起了不小的声浪,很多是关于男女两性和婚姻。
但我没想到当我开始观影之后,我更大的共鸣其实来自另一个身份——一个(失败的)写作者。
但凡有过写作梦的人,多少都能体会一点——那就是写作梦在所有梦想中,是异常具有诱惑的那种。
它其实代表着一种比俗世名利最大的野心,是探索表达和创造,是对自我的终极认可。
拥有这种梦想的人,往往在骨子里无可避免的认为,只有在这件事上有所建树,自己才算完成了这一生的使命。
也因此,在写作中遇到的所有挫折——写不出来,或者投稿被拒,都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更像是对你自我的一种否定。
譬如我就曾经因为长期卡壳一部小说而感到失败透顶。
在很多个黄昏我站在阳台,看着已经亮起的街灯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河,我在心里想,如果此刻宇宙爆炸,整个世界瞬间灰飞烟灭,我却不能问心无愧,因为那部始终写不完的小说。
当然以上都是题外话。
我最终也认识到,自己必须摆脱这种强加于自我的强烈责任感,否则非但不见得能把小说写出来,日子可能都过不下去。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理解这一点,你才能更多的理解这部电影。
*影片中的两位主人公都与写作有关。
一个是成功的作家,一个则可以说是这条道路上的失败者。
正如我前面所说,写作梦是一种诱惑力极强的梦境幻象。
所以男主角塞缪尔虽然有体面的工作——大学教授,并且在这个岗位上相当出色,但是他内心深处想做的始终是写作。
塞缪尔的这个梦想源于何地?
大概早早就有了,但这个梦想后续越发膨胀直到逐渐吞噬塞缪尔,大概多少也有桑德拉的原因。
从时间线来看,桑德拉出版自己的第一本书成为一个作家,应该还在她和塞缪尔在一起之前。
而此时,塞缪尔还是一个大学教授。
之后两人走到了一起,两个有共同写作梦想的人,其中一个在这条梦想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对另一个必然有些刺激或者说激发作用。
塞缪尔决定辞去教职专心写作,我认为多少也有这个原因。
桑德拉和塞缪尔在一起之后,家庭分工是由塞缪尔来承担更多的家庭琐事——这一点有别于大部分家庭。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塞缪尔成为丹尼尔意外事故的第一责任人。
因为是他负责接送孩子上学。
巨大的内疚让塞缪尔决定带着一家人迁居深山,并决定更多的陪伴儿子,亲力亲为的负责儿子的教育。
在后面两人的争吵中桑德拉说,当时她就曾建议塞缪尔不要这样做。
但是站在塞缪尔的角度,他当时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
面对一个因为你而失明急需照顾的孩子,能够仍然坚持写作的人,需要有非常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酷的心灵。
而这个品质塞缪尔并不具备。
另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塞缪尔的写作一直以来并不太顺利。
因为他有着太严苛的标准,也太害怕失败。
在桑德拉口中,这是塞缪尔一再因为别的东西放弃写作的根本原因。
这个归因冷静而残酷,也是塞缪尔无法接受的。
塞缪尔和桑德拉之间,拥有冷酷和强悍品格的人从来都是桑德拉。
这个分歧在影片中多处都有体现。
这种品格造就了桑德拉的成功。
但是不能不说,它可能有时候也让周围的人感到寒冷。
不仅是塞缪尔。
父亲坠亡事件发生后,丹尼尔一度非常痛苦,终日蜷缩在床上哭泣,无法正常生活。
在母亲桑德拉劝他起来吃东西上学,并说你的生活必须继续的时候,丹尼尔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
直到桑德拉抱住他软语细说,说自己也非常痛苦,丹尼尔才逐渐软化,也抱住了母亲的脖子,两人抵着额头哭泣。
——这是我们对于伴侣亲人非理性的一种需求。
有的时候我们需要对方展现柔软。
尽管坚硬对于解决问题更有好处,但是我们需要柔软。
柔软会让我们彼此拥抱,我们先拥抱起来,再继续一起往前走。
这是塞缪尔和大多数普通人的需求。
回到桑德拉和塞缪尔的生活。
塞缪尔彻底回归家庭之后,两个人的落差越来越大,一方功成名就,另一方面却陷入生活的泥沼,甚至抑郁症缠身。
塞缪尔尝试挣扎——他记录自己的生活尝试重拾写作,但他的尝试却得不到编辑的认可。
这让他陷入更深的绝望。
我曾经想过,如果丹尼尔没有出事,塞缪尔没有回归家庭,他的写作能获得成功吗?
对此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我们可以想象,对这个问题塞缪尔的回答大概是肯定的,桑德拉的回答则大概是否定的。
纵观整部电影,桑德拉强悍的性格贯穿始终。
她显然是那种无限藐视环境对人影响的人。
她坚持一个人在任何环境下对自己人生的掌控力。
她自己能做到,所以她认为也期待自己的伴侣也能。
这错了吗?
好像真的不能说错了。
在两人的争吵中,桑德拉否认是孩子和家庭让丹尼尔失去了写作的能力。
在桑德拉看来,就算没有发生这些事,塞缪尔还是会因为自己对写作的严苛标准和对失败的恐惧,而自己阻止自己的写作。
正如如果他真的有能力继续写作,那么即使是现在,他也一样可以重新执笔。
这些话一如既往好像仍然是对的。
你会发现桑德拉总是对的。
对于每个试图写小说却卡壳的人,桑德拉的话都会引起心灵的颤栗。
眼高手低不能沉下心去写,过高的严苛标准,过低的执行力,害怕失败,过剩的自尊,自我期待过高……这些大概全是真的。
塞缪尔未必不知道,但是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是因为自己现在太忙了。
他没有时间没有精力。
但是桑德拉干脆利落的否认了这一点。
塞缪尔说因为孩子教书和装修这几件事忙不过来,桑德拉说,搬家和装修都是你要做的,你陷入现在的困境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就是想给自己制造这种困境,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时间没精力,就可以逃避写作。
塞缪尔指责桑德拉出轨,桑德拉说,儿子的事情发生后,我们状态都很糟糕。
你不愿意和我发生关系了,我总得找个方法疏解。
我和别人只是纯粹的性关系,我在乎的还是你。
你不是真的介意我出轨的事情,你只是故意让自己介意,这样你就可以有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就可以不停的指责我。
塞缪尔指责桑德拉写作“剽窃”,桑德拉说,那个想法是你不要的。
我接着写是你同意的。
我写完给你看了,你也认同我写的和你当初想的并不一样。
我只是拿了那个概念。
你想写你还可以接着写个不一样的。
桑德拉说的好像全都是对的,但是对伴侣来说,也确实残酷无情。
塞缪尔指控桑德拉——你所谓的解决问题的方法,都只是解决你的问题。
你不在乎是否会伤害我和丹尼尔。
桑德拉立刻暴起——这和丹尼尔无关,你不要把他扯进来。
你一直试图把丹尼尔扯进来!
你一直想假装受害者,事实上你从来不是受害者!
桑德拉总是直击要害。
塞缪尔说,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些失衡,我只是想讨论一下这件事,就这么难吗?
桑德拉说,我压根就不相信夫妻之间互惠互利这种观念,光是讨论这个我都觉得幼稚,烦闷。
压根就是浪费时间。
是的,我觉得包括我们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就在这些blah blah里,时间就过去了。
你该做的是行动起来……这当中有一句台词对我来说振聋发聩,我认为它集中概括了桑德拉的婚姻观或者说人生观:夫妻之间互惠互利这个概念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
如果互惠互利不存在,那夫妻关系对桑德拉来说是怎样的呢?
只剩下两种解释:1. 婚姻就是天然的剥削。
要么是你剥削我,要么就是我剥削你。
2. 即使我们是夫妻,也不代表我们结成了完全共同体。
在任何情况下你都可以也应该做你想做的事情。
先顾好自己,再去管其他的。
我认为第二种应该是桑德拉的真实想法。
这个观念其实没有错。
尤其是当我们处于混乱和危机当中,千头万绪整个人仿佛被陷住——先顾好自己,这往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这也往往是对个人而言。
在亲密关系中,两个人如果都秉持这样的态度,有可能两个人都变得更好,但是一个家庭也就就此解体了。
所以问题其实是,我们是先拥抱哪怕一起腐烂,还是先不惜一切的让自己好起来?
桑德拉选择了后者。
用写作排解痛苦,拿走丈夫丢下的创意,寻求婚外性关系,都是她找到的解决之道。
可使如果塞缪尔在痛苦的时候也选择了婚外情来排解,那么一个夫妻双方同时外遇的家庭会怎么样?
如果塞缪尔在丹尼尔受伤之后没有因为内疚而回归家庭,全副身心照顾丹尼尔,那丹尼尔能不能像我们看到的这样顺利的从灾难中恢复?
事实上我注意到,在这段堪称全片高潮的争吵情节中,桑德拉始终坐在餐桌边吃着东西,而塞缪尔则在开放厨房区域不停的收拾着,这多少是两个人日常生活状态的一种反应。
有没有可能,哪怕一点点可能,较少处理生活琐事的桑德拉其实低估了这些事情的影响力?
塞缪尔提出了跟我一样的问题。
他对妻子说,如果我不去处理那些事,你就会像我一样陷入我现在的困境,咱俩会谁都写作不了!
而桑德拉只是冷静的说,你放心,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写。
根据全片看下来桑德拉的性格,这句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也有可能是桑德拉在假设中对自己的过度自信。
但不管是真是假,这种态度显然更加激怒了塞缪尔。
这就像所有悲剧里最讽刺的地方,当一对爱侣的关系出现裂口的时候,曾经相爱的理由却变成互相憎恨的导火索。
那曾经吸引他的自信冷静和锋利,那不爱笑的脸,现在每一样都变成刺眼的刀刃,塞缪尔感觉到自己被刺得遍体鳞伤。
这场塞缪尔事先策划好的争吵,早已走向了失控的方向。
最终他的绝望和嫉妒化为憎恨,最终以死亡策划下这起审判,想要拉已经太过耀眼的妻子一起坠落深渊。
*当我们回头去看塞缪尔的人生,会发现他的悲剧其实开始的更早。
并不是从儿子出世开始的。
甚至可以说是基因层面的。
从他渴望写作但执行力逊色于自己审美能力又恐惧失败的时候,从他爱上性格比他更加强悍冷静强大的桑德拉却又无法放下雄性的自尊和竞争心理开始,他的人生早就隐现裂纹。
后面的每一步,不过是被这些东西撕扯,越陷越深。
儿子的意外事故是个导火索,让他深陷痛苦,并理所当然的开始无性婚姻。
而妻子桑德拉用出轨消解性欲,用写作抚平创痕,他自己却无处发泄。
反而在自我设下的陷阱里,琐事缠身,彻底迷失。
随着桑德拉的写作事业越来越成功,在这场本以为是两个人并肩的长跑里,塞缪尔看到自己已经落后得越来越远。
他的嫉妒和绝望无处排解,他试图抱怨指责,将一切责怪到妻子头上,却被对方狠狠戳穿自己的懦弱和卑劣。
他无地自容,痛苦绝望——至此你会发现,塞缪尔除了死亡,好像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这是我观影到后半段时候的感受。
除非,除非他能忘了写作,好好生活。
哪怕是暂时。
但是他做不到。
其实至此你可以看到,塞缪尔的问题确实大多数都出在他自己身上。
但是桑德拉完全无辜吗?
我认为不是的。
塞缪尔是曾经服用阿司匹林试图自杀的人,是个抑郁症病人。
而桑德拉是唯一知情者。
但她没有对此对此给予足够的警惕和关心。
在塞缪尔试图跟桑德拉沟通的时候——尽管这沟通的实质是想要甩锅,但是我们不能不承认,甩锅有的时候也是人性的必须,尤其是当自己的心灵不堪重负的时候。
而这时候的塞缪尔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但被激怒的桑德拉的选择是直截了当的告诉塞缪尔,你这些抱怨纯粹是浪费时间,这就是导致你失败的原因。
她毫不留情的戳穿塞缪尔性格底色中的懦弱和卑劣的部分,令他发出彻底绝望的呻吟。
如我上面所说,桑德拉说的话大部分都是对的,但也确实是冷酷到不近人情的。
譬如对于出轨,虽然如桑德拉所言,无性婚姻是塞缪尔选择的,她和塞缪尔是灵魂伴侣,在外面有一些纯粹的性缘关系来排解性欲无可厚非。
但说到底,这段所谓的开放性关系是由桑德拉单方面决定的,而塞缪尔只是发现后被迫接受。
这是出轨吗?
不是吗?
有理由出轨就不是出轨吗?
而且换个角度,如果塞缪尔也这样做呢?
如果塞缪尔也在痛苦低潮期寻求外界排解,与他人保持纯粹的性关系,那这段婚姻将走向何处?
桑德拉拿走丈夫的创意,尽管是塞缪尔放弃的,但每一个曾经尝试写小说的人都应该能够体会,如果别人尤其是你亲近的人拿走你的创意并获得成功,你内心其实很难不失衡。
所以我认为桑德拉至少不该表现的那么理直气壮。
在劝塞缪尔继续写作的时候,桑德拉说,我劝你就从你放弃的那本书开始。
塞缪尔讽刺的笑了——你已经把它写了,你让我写什么?
桑德拉说,你可以写一个不一样的。
Again,再次从写作者的角度来看,我认为这是非常难的。
因为当一个创意只是一个梗概的时候,你可以对它做无限想象。
但是当有人已经把它具象的实现出来,而你也看过了,你就很难再有别的想法了。
因为你看到的东西会不断干扰你。
就像你本来在一片旷野上,现在这条旷野上已经有了一条路。
而且是一条基于你原本的设想修建的路。
理论上你还可以开辟新的路,但是事实上这条已有的路必然会干扰你,你会把自己新的路径和它比较,自我怀疑。
桑德拉作为写作者不该不明白,但她也轻而易举的忽略了。
我们不难发现,桑德拉其实一直站在一个相对高的胜利者位置上。
塞缪尔所有的抱怨,在她冷静而犀利的言辞下,逐渐都变成无病呻吟。
这种被否认和轻视的感觉,无疑加剧了塞缪尔的痛苦。
塞缪尔最终确实是自杀,但是即使是桑德拉,恐怕也无法问心无愧的说,丈夫的死真的和自己完全无关。
影片中唯二让我落泪的片段,一个是丹尼尔在法庭上回忆起父亲关于史努比的话。
在他的回忆中,已经死去的男人面庞是温暖的金黄,蓝眼睛清澈而温暖。
这是影片中塞缪尔少有的面部特写。
他用略带疲惫的口吻,给自己的半生做了总结——遗憾,但又有着骄傲和认可。
在他的自我评价体系中,他是一个尽力了却被辜负的人。
可能是个失败者,但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另一个片段是在影片最后,桑德拉终于无罪释放,她和朋友们一起聚餐庆祝。
他们欢声笑语,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然后,在朋友们都转身离去的顺斤,桑德拉的面孔突然扭曲,控制不住的要流下眼泪。
那一刻我再次回想起来,他们曾是一对爱侣。
而其中一个现在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如桑德拉所言,这场胜利的尽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影片看到这里,我的脑子里不断的浮现六个字:至亲至疏夫妻。
桑德拉曾说,我拒绝自己逐渐腐烂,所以我寻求解决之道。
这里“腐烂”我的理解是指沉湎于痛苦,丧失生活和让自己变得更好的能力。
而选择从楼顶坠亡,会不会也是塞缪尔出于同一种原因的最后选择?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不是想要嫁祸给妻子,只是也终于做了一次自私的选择,阻止自己继续腐烂?
我们无法一起变得更好,所以,我选择离开。
真正的答案没有人知道。
但我想桑德拉余生也许都会和我一样,忍不住千万次寻思这个问题。
我的片单里,一直以来收藏一种类型,关于作家的电影。
作家如何旅行,如何爱,如何想象,如何度过生命中平凡或激荡的时刻……我常常好奇他们怎样生活。
初看《坠落的审判》时,我被桑德拉的“冷酷”震惊。
她几乎从我收藏的那么多作家电影中脱颖而出,完全像极了一个日复一日在文字中平复惊奇和失落的人。
女作家,她并非人们设定的那般神经质、敏感、脆弱,恰恰相反,她表现出了惊人的强悍以及近乎“冷漠”的客观。
但正是这鲜明的特质让我感到桑德拉表演的精准——一个生活在写作的成功和家庭的沮丧中的女人,应该有顽石般的气质,而柔软的东西定会藏在别的什么地方,但你们无法“看到”。
讽刺的是,正因女作家千锤百炼的冷静个性,她被怀疑为杀害丈夫的凶手。
在阿尔卑斯山脚茫茫白雪中,如果有一个人能导致男作家落魄的死亡,那只能是比他更强硬的那个女人——他成功的妻子。
“杀害”的方式,在世人看来包括两种:一种是她扼杀了他的写作苗头,使他面临自我的失败和精神死亡;一种是她在对峙中赢得理直气壮,即使丈夫“被推下”窗台也合情合理。
女作家事业上的成功和冷酷的外表,构成了“杀人犯”的动机。
但这动机几乎只存在于世俗想象中,只因她背离了人们对性别、家庭、职业的习惯性看法。
她的存在即暴力。
无处不在的名声、冷酷的脸、书写的文字,统统成为人们剖析桑德拉的素材。
它们支离破碎又统一地佐证,一个不温柔、不妥协的女人,理所当然应为丈夫离奇的死亡负责。
人们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这场坠亡。
正如丈夫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掩饰自己的失败。
但对桑德拉来说,他们的观点几乎从未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她坚信自己爱着丈夫,坚信自己清白——却没想到一切因“剖析”变得愈发荒谬。
她越来越无法证明,她所经历的生活,就是她所经历的那样,而不是从未经历过的人们用异国语言重新构建的那种。
语言变得苍白。
对作家来说,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她反复强调,每个人的叙述只可能是真实的一小片“碎片”。
一段音乐,一段争吵,一段文字,都是远离真相的碎片。
但这些碎片反复被陌生人捡拾起来凝视,试图从中发现点什么、领悟点什么,哪怕丈夫死前播放的那首歌里有厌恶女性的歌词,也被视作婚姻中仇恨的证明。
讲求公平的法庭,变成了基于各种素材演绎的故事大会。
用语言书写自我的作家,却无法用合适的语言证明自己无辜。
这当中人们最愿意相信的一个真相是:夫妻两人不再相爱了,他们的恨远远多过爱。
高潮部分长达十分钟的激烈争吵证明了这一点——那不堪的录音代表了人们对婚姻中极端暴力的想象。
如果你和在场的人说他们还相爱,没有人愿意相信。
但恰恰是这场戏,深深打动了我。
原本我会跟着检察官、警察、心理医生慢慢怀疑,女作家是否真的杀害了她的丈夫。
但当我听到那骇人的录音后,我却坚定地回到起点:我相信她依然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她像一把锋利的剑戳穿他的内心——因为足够的爱,才会如此锋利。
当谈论到彼此最在意的事时,他们的爱带来了深深的伤害,最终令无法承受的那位绝望。
这正是爱情的真相。
它包含了激烈的对抗。
在两个人的关系中,最深刻的牵连是你进我退、我们成为彼此的对手。
因为爱上了同一件事,我们相爱;但又因为爱上同一件事,我们又彼此憎恶。
——这段争吵比《婚姻故事》中男导演和女演员的博弈更为激烈,因为夫妻二人同为作家的关系,他们既是深知彼此的知己,也是包含嫉妒的敌人。
而家庭——养育孩子不允许平等的进步。
一个人退让带来另一个人的进步,婚姻变成了残忍的零和游戏。
我要如何证明我仍然爱着你,我无法证明。
这也许是桑德拉在争吵中最绝望的部分,她反复解释自己的行为正是出于爱。
但对丈夫来说,一切已走向了反面。
我因为爱你,所以愿意离开伦敦来到这山中;我因为爱你,所以愿意放弃社交全身心地投入写作;我因为爱你,所以使用第二语言在没有亲人的国度生活;我因为爱你,所以拾起被你抛弃的创意、宁愿把它写出来被更多人看到;我因为爱你,所以不想因为短暂的肉体欲望放弃整段婚姻;我因为爱你,所以鼓励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坚持写下去;我因为爱你,所以我毫不掩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即使它说出来如此残酷……十几分钟的争吵里,我听到的不是怨恨,而是渴望被对方看到的嘶吼。
对桑德拉和她的丈夫来说都是如此;他们都在声嘶力竭地证明自己在爱。
他们不断付出,不断证明,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军备竞赛。
直到这场竞赛即将引爆核弹,一场无声的爆炸最终落在男人身上。
桑德拉和丈夫的“战争”,让我想起一件行为艺术作品。
1980年,艺术家阿布拉莫维奇和乌雷共同创作了《潜能》,无声地阐释了爱的“空间”中所包含的暴力。
两个相爱的人,共同持一把巨型弓箭:我为你搭好弓,帮你引好箭;而你的箭会射向我,一不小心我就会死在你手下。
阿布拉莫维奇和乌雷合作又敌对的僵持状态,像极了《坠落的审判》中桑德拉和萨穆埃尔的爱恨交缠。
他们同时拉上写作的这把弓箭,也为之投入时间和力量。
但不幸的是,当弓箭搭成,桑德拉赢来名望,她却伤害了与自己携手共进的爱人。
我不知道这场较量如果对调性别会怎样——如果是一个成功的男作家和一个甘心幕后的妻子,激烈的争吵也许不会发生。
人们甚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配置,即使夫妻两人在同一领域,他们的竞争关系也许包含了对另一方才华的剥削,但通常当成功者是男性时,矛盾没有那么显著。
正因我们的主角是一位女性,一位成功的女作家,她的成功变得如此挑衅。
她不断鞭挞丈夫在传统家庭角色中应有的自尊——即使她获得了他希望她获得的成功,这看起来也像是一场宣战,证明他的“无能”。
庭审中人们反复证明这一点,甚至包括桑德拉的辩护律师。
但桑德拉本人并不这么认为,她依然尊重她的丈夫,相信他的才华,她从来都希望对方能够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不管他们在经历什么,儿子的变故、家庭的搬迁,她都希望他能获得内心里最重要的那部分东西。
而这正是她依然爱他的理由。
他们共同以此抵抗生命的虚无。
不管桑德拉如何解释,她的解释似乎充满虚伪。
人们更愿意相信,婚姻的本质就是一地鸡毛,就是由无数裂痕撕扯开的碎片。
他们早已在日复一日的习惯、妥协和沉默中耗尽了爱,他们必须以一场“搏斗”终止这场力量失衡的游戏——桑德拉于是成了人们假想的胜利者。
在为数不多和律师交谈的场景里,桑德拉终于暴露了她的脆弱。
她忽然哭泣,无声亦无助。
她并不在意世人如何看待自己,甚至可以淡定地看着电视里的人谈论关于她不堪的一切;但她无法忍受心爱的儿子将她推到一边。
受到所爱之人冷漠的怀疑,才是对桑德拉的致命审判。
离开家的夜,桑德拉坐在车后座静静地崩溃。
她露出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像小小的石头被挪开,下面有一小片干净的沙地。
支撑桑德拉坚硬甚至顽劣的,正是这片小小的沙地。
她所爱的丈夫已经死了,她还要捍卫最后一点纯净。
儿子丹尼尔的证词,挽救了这场偏向荒谬的审判。
尽管在无数夜里他同样崩溃而彷徨,但走到法庭上,他是那个继承了桑德拉冷静和理性基因的孩子,用最基本的事实驳斥这场控诉。
他才是每天都在父母身边的人。
他才是雪山中唯一的见证者。
他虽然有视力障碍,但其余所有的感官都极度敏锐。
他反复回想自己的生活,相信日常的爱远远大于阴谋和暴力,无需再多辩词。
那段父亲再现的脸庞,是主观的回忆。
许多人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主观——虚构,它可能是孩子的谎言。
但这正是《坠落的审判》深深打动我的地方。
它是暧昧的、模糊的,但选择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即选择相信什么。
丹尼尔相信爱的存在。
相信父母之间的爱,也相信父母对他的爱。
即使他们孤绝生活中不堪的一切被摊开放大,这最终也没有真正打败他,使他陷入公众剖析的逻辑而背离自己真实的生活。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桑德拉并没有真正赢得什么,但她感到平静的抚慰。
爱不是碎片的素材,也无法剖析,但时间,人们共同经历的流逝的一切,证明了爱的存在。
在最后一个镜头里,我感受到了这个真相。
她将继续坚定地生活下去,像一块顽石,守候她身后纯净的沙地。
可能是最近三年金棕榈获奖电影里个人观感最好的一部,《永安镇》吐槽得好:“获奖的就没烂片?
”,前几年金棕榈都颁给什么鬼。
看《西比勒》就能感受到导演的潜力,这部更是明显能看出特里耶的进步,气韵浑然天成。
最喜欢女社工和男孩交谈那一段,社工在思考之后告诉男孩,没有决定性证据支持特定判断时,需要决心,同时明确告诉他决断不同于信念和知识。
但是,还是无法给五星。
庭审戏在视听层面拍得不错,但文本不行,公诉方的论证如果律政题材看多了都不难发现实在是太粗糙了:几乎不谈事实致力于构建故事(固然所有的司法调查都是建构,但是事实始终是这种建构的重要材料,建构不等于相对主义)后半段之所以对我而言还有悬念和情节张力,也是因为电影中的法官对检察官过度纵容。
司法实践中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还是略出戏。
更重要的是,这其实也破坏了电影本身对虚构与现实之张力这一议题的讨论。
如果检察官的论证本身很粗糙,后面动用视听对这种事实建构过程和方式提出的质疑就显得缺乏意义:因为被挑战的对象本身就显而易见地脆弱。
有人说夫妻吵架那一段和《婚姻故事》里那段都是婚姻吵架戏经典,我只想说,建议持此说者看一看《守望尘世》S3E4最后15分钟,看一看伯格曼和HBO的《婚姻生活》。
另外,这种中产婚姻生活题材我也是越来越无感了,当代全球布尔乔亚们的拖延、无能、缺乏责任感、不愿做决断在虚构与现实里反复上演,本片也没拍出新意。
社工说得对,关键在于决心,最后反而是儿子把握到了这一真理并果断行动。
PS,全片开头,男孩第一次出门时确实没带手套。
前两天有男性朋友来聊天,说:“电影还没看过,但是单看简介,这不就是琼瑶和她第一任丈夫的故事嘛!
”“她老公想写历史巨著,她写言情。
结果她火了,她老公写不出来,就炸了。
”我听完以后说,其实琼瑶还写过一本小说,在水一方,里面也有类似情节:女主的丈夫是个志大才疏的小说家,想拿诺贝尔文学奖,但是一直都写不出来。
女主为了赚钱补贴家用,就只能出去教钢琴,还给电视台写点配乐,出乎意料的反响很好。
然后女主丈夫就炸了。
还用当时刚刚开始在台湾流行起来的女权主义理论攻击女主,说她写的曲子都是靡靡之音,通过展现女性的柔弱来讨好别人……其实琼瑶有时候也蛮搞笑的。
看到不少评论批评电影的女主Sandra,说她自私、冷漠。
这些评论可能没有注意到,Sandra在婚姻中是有不少让步的。
她喜欢伦敦,却为了丈夫搬到法国乡下。
这对于一个热衷于搞事业的女人来说,不是个容易的决定。
当然,很多事情她可能可以做得更好一点。
比如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欲望,不要在隐瞒丈夫的前提下和其他人发生关系。
再比如吵架的时候说话可以不要那么尖刻。
如果她有先见之明,知道老公会是那种因为自尊心受到打击就会去跳楼的人,有些话可能就不说出来了吧。
唉,吵架的时候都是话赶话,想要克制是挺困难的。
但我始终认为,即便Sandra付出这些努力,她和她丈夫的婚姻问题仍然会存在。
她丈夫不会因为她温言相劝就变得能写、会写,她也不会因为她丈夫写不出干脆就自己也不写了。
且不说这种要求在价值观上毫无合理之处,就算仅从功利的角度来考虑,她也应当努力工作、赚钱。
否则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吗?
Sandra和她丈夫之间的差距,是由两个人的性格决定的。
Sandra克制、有条理,随时随地都可以进入工作状态。
她丈夫可能也有些才思,但工作习惯就不行。
这个差别也是电影里清清楚楚的呈现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家庭女强男弱的格局,是注定的。
只要Sandra的丈夫内心还无法接受这一点,夫妻之间总会有矛盾、隔阂、冲突。
它们可能不以跳楼这样极端的方式爆发出来,但很多时候,即便不极端,也足够令人感到难受。
解决之道,也不是没有。
而且说起来也挺简单的——只要Sandra的丈夫承认自己的写作能力没有妻子强,就没事了啊。
或者退一步,他能想明白这一点:也许他同样也是一个有很多聪明的想法的人,但是他老婆工作习惯更好,因而比他更能适应现在的写作和出版行业的节奏。
那就老老实实当一个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嘛。
主业是相妻教子,副业是写作。
心态放松一点,没准积累到一定阶段,也能发表一些不错的东西。
只要退这一步,自己也舒心了,家人也会更好的。
那么,又是什么使得Sandra的丈夫无法退回到这个海阔天空呢?
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可是,一个男人为啥必须事业成功了,才能找到自尊心呢?
他的自尊心,为什么会在和老婆事业比较的过程中受到影响呢?
这些,当然都是整个社会性别结构的问题。
所以,我觉得归根结底是性别的角度。
即便你不喜欢Sandra,站在她丈夫的角度,想为她丈夫喊冤,你也得回到性别的角度,这个冤才喊得通。
对吧。
在《坠楼死亡的剖析》的后半段,我突然意识到我掉入了导演的叙事陷阱。
它们太明显,因为所有角色都掉入了陷阱;它们也太隐蔽,以至于很难发现,观众也在陷阱之中。
当电影看完,再思考电影名称——电影名称也是假的——这根本跟坠楼无关。
关于凶手的陷阱在影片的1小时 42 分钟时,警方承认了他的看法是主观的,但是他辩解说:“没有证人,也没有人认罪,我们必须进行解读。
”我觉得这句话是影片的题眼之一。
从片名到丈夫的死亡开始,导演都在引导角色和观众去猜测死亡的真相。
我们如果看到了最后,会发现无论如何解读都无法得到真相。
导演要让我们去做一件徒劳的事情,就是为了让我们意识到【必须进行解读】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危险的。
比如我们对于嫌疑人行为的解读:妻子隐瞒了丈夫死亡前一天两人的吵架事实和手上伤痕来源。
作为犯罪嫌疑人,吵架已经让人生疑,因为这产生了一个杀人动机;而隐瞒就是罪加一等。
如果没犯罪,为什么要隐瞒呢?
她的理由特别简单,因为她虽然没犯罪,但是也不想被当做嫌疑人。
而关于手上的伤痕来源,她也同样隐瞒了,对于检察官来说,这是在证言上多次撒谎;但是对于嫌疑人来说,她只撒了一次谎,吵架和伤痕根本就是同一件事。
如果我认为妻子不是凶手,她的解释是符合人性的;但如果我认为妻子是凶手,她撒谎就是做贼心虚。
同样一个行为,可以得出相反的解读,而它们可以同时合理。
再比如,检察官把丈夫死前一天的争吵理解为【决心要掌握生活主动权】,并反问大家,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自杀吗。
这句话的陷阱在于,大部分人都没有自杀过,检察官想让大家想象一个不存在的场景,来引导思考方向。
但是生活告诉我们什么呢?
人是善变的,人可以前一秒兴致高昂,下一秒绝望万分。
有多少自杀是有预谋的?
有多少自杀是冲动的?
有多少自杀是在毫无征兆下,只是看到了一个窗户就顺势跳下去的?
我们可以在前一个小时,为绝望的人生做满三十年的计划,但是在做完的一瞬间,发现这一切都毫无意义,而一个解脱的窗户就出现在面前。
这也矛盾,也合理。
我们对矛盾善变的事物做解读时,不会有特别高的准确率。
而且我们要清楚,所有证词对于我们而言,都是二手的,并且证人虽非有意断章取义,但是他们正在无意识地用自己的叙事去推演事件的真相;而我们,要在这些二手信息和主观的叙事之上,再去构建另一个叙事。
即使这些只是得到答案所需的一小部分信息,即使这些信息里面还有大量矛盾、微妙、无法解释的地方,我们还要继续解读,因为我们认为自己【必须进行解读】。
没有对信息的全方位透视,所有自我构建或者他人构建的叙事,都会引导我们得出错误的结论。
最后,当儿子作为最后的证人陈述时,他让母亲脱离了嫌疑,但这并不代表真相,它只代表有一种解读战胜了另一种解读。
关于一切的陷阱而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谁是凶手】的故事,在审判过程中,有大量私人的、隐秘的、难以启齿的夫妻关系和相处方式被当众揭露,它们如此的生活、真实和正常,但是揭露的一瞬间,却如此的难堪。
在难以回答的【谁是凶手】背后,有【夫妻间的关系】【丈夫死前的心理】等问题需要回答。
对于观众而言,又要思考【妻子和律师的暧昧关系】,而这些答案,跟谁是凶手一样难猜。
导演将剖析延展到了命案外的其他地方。
观众透过镜头知道了比命案更多的故事,于是更想进行一切猜测。
当妻子捧起律师的脸时,我们不禁思考,他们会接吻吗?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为了造成观众的又一次失算。
让大家在所有的地方都失算,让大家都无法得到结论,是导演善意的陷阱。
在生活中,我们都想通过只言片语来判断一切,信息越少,判断越快,越显得我们思维敏捷。
但是,如果此类剖析是对准我们的,我们能接受它的所有结论吗?
我们甚至都无法解释自己的所有行为,却被放大到世界里被审判,我们有多少次口是心非,多少次后悔,多少次在争吵后马上又和好,在绝大部分时刻,我们的行为和心理之间没有一个等号。
当一个人被质疑的时候,除非是一个完美受害人,否则几乎无法脱身,因为人总是复杂,人总是矛盾。
互联网会陈列所有细节,言论会放大所有疑点。
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断案中为自己成功辩解。
影片中审判用了一年,而我们看到 140 个字和一个短视频的时候,就敢下一个十拿九稳的判断。
像影片中的妻子,双性恋、出轨、撒谎、语言不通、有动机、剽窃,如果她出现在真实世界里,她被世人判定有罪的几率有多高?
或许有人说:信息这么少,判断错误是很正常的。
但答案是:信息这么少,我们就不下判断。
导演的态度是中立的,她作为上帝视角,知道一切,没有对事实和角色下判断,她只是单纯地描述了生活的微妙和不可知。
我们甚至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确定的结论:我对世界所知道的一点,就是我对它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特里叶上一次也是第一次入围主竞赛是2019年的前作《西比勒》,影片讲述一位女性心理咨询师西比勒罔顾朋友的反对决定暂停心理咨询工作转而重新投身写作的故事,而她新小说的灵感恰恰来自其最后一位客人玛格特,一个深陷情感纠葛无法自拔的年轻女演员,在两人的接触过程中,玛格特的此刻不断侵入西比勒的彼刻从而在后者内心形成越来越难以回避的回响,而在创作焦虑和更多复杂力量的驭驶下,西比勒无法阻止自己在虚构,过去以及现实间愈来愈复杂的诸多叠映中终于越陷越深。
但这部前作在彼时的反响并不乐观,不仅在主竞赛颗粒无收,在影迷中的评价也不温不火最后以两极分化告终,而这与本次《坠楼》自首映来便斩获场刊高分和几乎清一色的观众好评显然恰恰相反。
当我们比较两部作品而试着弄清个中原由时,会发现两者间的割裂也许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
一方面,诚然,西比勒中汹涌的欲望异动和波动无常以致要流于过度戏剧化的人物关系都令这部前作与《坠楼》贯穿始终的冷酷分析和生气殆尽的中年婚姻截然区分;可另一方面,虚构与现实的角力以及不断被召回的过往残片,都令两部作品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那么,在掌控力等诸多技法的客观成长外,真正另《坠楼》一跃登顶金棕榈的究竟是什么呢?
影片整体其实可看为“刑侦”和“庭审”这两大经典电影类型的结合,但最终又分别对两者都进行了各自意义上的重解和超越。
本片的原法文片名Anatomie d’une chute也许能给我们的理解更多指引。
用来代指“坠楼”的名词chute在原本的语境中其实具有更丰富的广沿,它在中性地描绘着“坠落”这一实质性的物理动作同时,也完全可贴切地适用于一切对具有突然性下行现象的描述,置于其前的不定冠词une显然也强调了它的随机性和非特指,而anatomie则相反,本意会更贴近医学领域的专有,用来表示“解剖”这一医学行为。
两个名词和它们的并置方式最终分别概括了本片的主题和方法,而它们都在影片中被几乎苛刻地执行了,这也正是这部金棕榈作品根本的运动方式:特里叶通过竭尽特效摄影,VR重建,现场排演,庭审录音,证词博弈等一切可能性手段对单一“实证”(它具有和遭解剖的身体一样的物质性)进行了彻底剖析,而这一切偏偏恰是为了抵达一种反剖析,也就是说她意在勾勒的其实是一个非实质的地带,它正是游走在亲密和法庭,虚构和事实,而后艺术和生活间的,就像我们还记得片中那刻的宣言,它只留下chaos(混乱)。
这也恰恰是本片剧作的真正魅力所在,因为它的渐进是否定式的,它的张力不像传统悬疑片一样建立在一种“藏”与“露”的逻辑上,它不关于一片缺失的拼图,没有一个早已伏伺的真相要靠更多线索的补充来交由观众确认,正像影片的第一场戏本身就已是周全的展演,特里叶在这里极尽客观地放进了原有的一切:它既包括事实的局限(第三者的缺席)也包括了事实的暧昧(嘈杂歧义的音乐),在影片后续漫长的庭审程序里,我们才得以和音乐本身的loop一样一面以繁复的手段反复地重回同一现场而一面也同样地一无所获,因为法庭错要追寻的真相抑或正义在生活的混沌维度中本便是非实质的,不在的,它寄居在物质性围剿的失利里,盲眼的男孩儿看不见,语音备忘录的话筒也没能录下,而导演的摄影机呢,只摄下了确凿的第一幕。
于是,正是也只有同时在这否定的增生和枯竭里,最确切的证词(也至此是非证词)才可能脆弱地浮现。
可以说,特里叶在这部杰作中所找到的,令她能在保留前作议题的复杂性的同时,冷冽凝练地完成表达的,正是这珍贵的矛盾律。
所以在高密度的辩驳和话语权争夺的战场中,表面的战斗姿态下,她最终给出的并不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个被迫战斗的疲累的形象,桑德拉的胜诉中也许并不存在胜利可言,她所面对的真正指控也并不来自谋杀,而是事实和力量的逻辑对爱与歧义乃至生活本身的强暴。
很真实。
婚姻和感情中,人有时候会把自己的无能无力归咎于对方身上,期盼她/他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包容自己,被裹挟在愧疚之中,从而自己的过错、自己对人生的不负责任,都变成了对方的错。
但是,妻子/丈夫终究不是无条件的家人,但凡对方有点自己的思考,就不会那么容易被pua。
人还是要自己心理稳定健康,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在自己不成熟的时候,渴望通过男女关系解决问题,往往会是可怕的深渊。
不知道编剧是不是看过阿德勒心理学,感觉对片中丈夫的刻画,真的很符合阿德勒心理学中的目的论:为了沉溺于痛苦,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条件,使其痛苦变得合理化,一步一步让自己再也走不出来,同时把错误强加于妻子之上。
很多人在评论里提到“男女倒置的婚姻关系”,实际上我认为这跟男女没有直接关系,Samuel可以是任何人:因结婚生子而放弃工作百无聊赖在家的女孩,即便丈夫支持她出去工作,也总有理由,孩子、家务、心理状态,到最后越来越走不出去,开始把原因归咎于家庭,归咎于抑郁。
她可能内心深处不想去找工作,因为害怕被拒绝,因为害怕被议论。
在妻子工作顺利时频频阻挠的丈夫,觉得自己之所以赚得不够多、升迁不上都是因为把时间给了家庭,或是因为为了妻子的工作而搬迁到另一个城市。
因为听从父母建议上了卫校没有考大学而怪罪父母一辈子,明明高考恢复后有无数次机会重新考大学,那么多人都考上了。
几十年后,依然在念叨当时机会的错失,小时侯成绩有多么优异,以此为理由要求我快九十岁的外公外婆给予她经济补偿一辈子(我60多岁的大姨)。
为什么Samuel说如果你分担了我为家庭做的事,你也没法写作了,而Sandra非常肯定自己任何时候都能写作?
因为她没有被任何思想禁锢,她只是单纯地在往前走,在积极地生活,没有自傲自卑,自艾自怜,该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想一想,自己为什么一直在低谷里?
你确定真正想要走出去吗?
有时候答案可能是未必。
自己亲手搭建的牢笼往往最坚不可摧。
只有自己最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你好,如果你也看了《坠楼死亡的剖析》(现已更名《坠落的审判》)今天我们就从影片的钢琴配乐切入,来详细剖析下这部金棕榈影片。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
视频版影评点击:《坠落的审判》「声音、剧作和人物」的三重剖析在三刷之后,剧情已经不再是纠结点了,因为导演非常明确地给出了剧情的开放性。
桑德拉到底有没有杀死丈夫?
丈夫塞缪尔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坠落?
这些问题无论是外界的法庭审判,还是内部的家庭成员儿子丹尼尔,都没有找到明确的证据指向某一答案。
导演茹斯汀·特里耶(Justine Triet)想要探讨的是当「真相」不可知时,我们该如何「相信」与「拯救」。
Part 1 儿子的钢琴曲二刷影片之后,你会清晰地看到,导演如何用钢琴弹奏来切分整个故事。
影片的剧情主要围绕着桑德拉的审判,但是剧作的核心是围绕着儿子展开的。
儿子丹尼尔弹奏的钢琴曲目,标志着电影的开端、转折和结束。
首先是影片的第11分钟,丹尼尔在练习一首名为《阿斯图里亚斯传奇》的曲子。
*《Asturias(Leyenda)》是伊萨克·阿尔内尼兹于 1892 年創作的钢琴独奏曲,全长约 6 分钟。
曲风为弗拉明戈。
伴随着他不熟练地停顿,画面里是父母从小到大的照片。
我们分别看到两人的童年和青春期,然后两个独立的个体产生了交集,桑德拉和塞缪尔相遇又结婚生子。
钢琴声试图将俩个人的生活碎片,重新拼凑在一起。
接下来《坠落的审判》的片名「Anatomy of a Fall」出现在儿子弹钢琴的最后一张照片上,这个细节非常重要,我们稍后回来解释。
第26分钟,儿子继续练习同一首曲目,母亲在焦虑中做出了决策,打给律师讲述了丈夫曾吃药自杀的事情。
这个事件的真伪,成为了日后母子之间重建信任的关键。
第34分钟,儿子被迫修改了白天的证词后,继续在家里练习《阿斯图里亚斯传奇》。
母亲走过来,两人合奏了一段肖邦作品的前奏曲。
*《Prelude in E Minor(Op. 28 No.4)》这首曲子也映射了母亲心底的愿望,她希望和儿子一起恢复平静的生活。
此时庭审还没有开始,两个人的信任还在,她们之间还有沟通。
第51分钟,时间来到了1年后,在出字幕前,先用儿子熟练的钢琴弹奏,来暗示观众,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当「一年后」的字幕出现,这里有一个「音桥」转场。
法庭录音的声音逐渐出现,镜头依然停留在丹尼尔的脸上。
然后,我们来看这个缓慢的推焦,目光最终聚焦在母亲的脸上。
在切了几个环境镜头之后,我们就沉浸在整个庭审戏当中了。
但是,有没有可能,这些都是一年之后,丹尼尔对于这一年间,三场庭审的回忆?
在影片的 2 小时 17 分钟时,我们再次看到丹尼尔穿着同样的红色高领长袖,也就是他在法庭做最后陈词的那一天所穿的衣服。
在转场之前电视画面突然静音了。
声音转换成了 Snoop 的脚步声,环境音先回到了丹尼尔的家里。
在一生呼唤下,刚刚弹完这首高难度钢琴曲的丹尼尔转身了,然后他看着电视转播,喜极而泣。
影片两次使用音桥的方式让这段丹尼尔的钢琴弹奏成为了闭环。
所以整部电影的三场庭审,第一段,血迹和法医鉴定的死因重演。
第二段,心理医生和自杀倾向的讨论。
第三段,关于死前一天的吵架录音。
都可以看做是丹尼尔的回忆,因为他全部在场。
丹尼尔的钢琴曲,从碎片的练习,到熟练的弹奏。
就是他把这个破碎的家,重新拼凑再重建的过程,也是整部电影的故事脉络。
在影片的第 2 小时 09 分钟左右,丹尼尔弹奏了影片唯一的原声配乐。
这是一首之前他和母亲一起合奏的肖邦前奏曲的变奏,他不但内心平静了,同时也做出了决定。
在变奏曲的主旋律响起后,他走上了父亲曾经工作的屋顶房间,打开了窗户「想象」了父亲的坠落。
此时丹尼尔的想象,与他在庭审过程中的四次想象,是不同的。
1小时04分时,丹尼尔在检方(Mr. Balard)的描述下,想象了父母的扭打。
1小时07分时,丹尼尔在辩方的血迹分析下,想象了父亲的坠落。
1小时12分时,丹尼尔在母亲的描述下,想象了呕吐物和垃圾桶里的药盒。
2小时13分钟左右,丹尼尔想象了父亲开车,送他和snoop去医院的场景。
以上这四个场景都有一个共性,画面是静音的,环境音来自法庭现场。
描述者从正反方的证人,再到母亲,最后变成了丹尼尔自己 。
这些镜头和影片 2 小时 09 分钟,丹尼尔在自家的阁楼上,看向窗外的镜头完全不同。
这里的画面不再是「想象」而是一个「决定」。
在和临时监护人的对话后,丹尼尔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也就是选择「相信」母亲,在接下来的庭审里,提供新的证词来「拯救」母亲。
在胜诉之后,桑德拉说她并没有感受到喜悦。
因为她真正的审判,是回家后如何面对儿子。
我们再来看一下,这场最后的审判。
母亲是如何谦卑地跪下来,等待着儿子再次接纳她。
桑德拉投入儿子的怀中,丹尼尔像神一样宽恕了她。
当 Snoop 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个家终于恢复了平静,影片的主题曲再一次响起。
这是一首音乐人(Benoît Daniel)对于肖邦作品前奏曲的变奏。
(*Variations sur un Prélude)伴随着母亲和 Snoop 一起入睡,影片结束,出现了片尾字幕。
看到这里我恍然大悟,为什么影片的片名,要出现在儿子弹钢琴的照片上。
因为这场「坠楼死亡的剖析」,更是来自儿子对于这场家庭悲剧的剖析,他做出了最后的审判,并拯救了这个家庭。
其实早在法官给出结论前,丹尼尔就已经总结陈词了。
Part 2 三层坠落与 Snoop 的重要性整部影片妙就妙在,儿子这条主线暗藏其中,同时还有 snoop 的配合。
就算是二刷三刷,你还是会看得津津有味,这是因为导演非常善用音画分离的技巧,去分散你的注意力。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是 snoop 下楼捡玩具,采访的声音和画面是割裂的。
一楼的母亲正在和人聊天,二楼的儿子刚刚给 snoop 洗完澡,三楼的父亲就开始公放音乐了。
也就是影片多次出现的这首流行歌曲。
*50 Cent’s 《P.I.M.P》的纯音乐版当镜头再次回到一楼的采访时,整个三层房屋的空间是立体的,所有的人物都以某种方式在场。
在父亲的死和法院的检查中,也都给到了 Snoop 的视角。
这个低矮的、视线被遮挡的视角,特别像银幕前的观众。
我们想围观想插嘴,但是又加入不进去的感觉。
Snoop 不但是这个家庭重要的一员,还冒着生命危险,参与了案情重演。
关于父亲最重要的证言,也是围绕 Snoop 展开的,他不是故事里的闲笔,而是非常重要的角色。
整部电影关于个体、婚姻和家庭的三层坠落。
从丈夫塞缪尔的坠楼事件开始。
一层层去探究从个体到家庭坠落的过程。
在一系列职业受挫、家庭意外和经济问题下,首先,是塞缪尔和桑德拉作为个体的坠落,其次,是桑德拉和塞缪尔夫妻关系的坠落,最后,是整个家庭的坠落。
尤其是当父亲塞缪尔死亡后,这个仅剩下母亲桑德拉和儿子丹尼尔的家庭,仍在继续坠落,审判让母子之间的信任全无。
影片从一个家庭的死亡事件,引出了司法系统与社会舆论,成人世界和复杂的婚姻关系,而 11 岁的丹尼尔和 snoop 的存在,是这一切的反面,是最纯真的存在。
影片还不停地切换「影像媒介」,让我们在主观与客观的视角中变幻。
我们总是本能的想去寻找真相,因为只要找到了那个犯错的人,就可以让 TA 来负责并承担后果,我们就完成了履行正义的使命。
导演茹斯汀·特里耶,让我们看到有一种情况,尤其是涉及到夫妻和家庭的时候,可能我们永远也无法找到真相。
整部影片 150 分钟,向我们呈现了外界的一切手段,都无法还原一个家庭内部的真相,即便是家庭内部的成员也不可能。
当我们无法找到真相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丹尼尔和 snoop 一起,给到了我们一种可能性。
最后再夸一夸,桑德拉·惠勒的精湛演技。
在法庭上她作为妻子、母亲和作家的身份,都一一遭到质疑。
「语言」是她保护自己的唯一武器,「英语」是她自我保护的最后的底线,就像在她的家里所有人都只能说英语一样。
我们从她和采访者,以及与丈夫的吵架录音中,都可以听出桑德拉对于「权利对话」的掌控力。
而更加感性的丈夫塞缪尔,则是那个需要情感共鸣,无法快速走出悲痛,被后悔和挫败感缠身的人。
在这一点上,过于理智的妻子,没能帮到丈夫,还在他失败的事情上成功了。
那个在车里比在地铁里哭更好的梗,更像是桑德拉最后的尊严。
即便是失去儿子的信任,身心都已经被彻底击溃,她还是要故作幽默,现先一个笑话再哭。
虽然桑德拉·惠勒错过了金棕榈的最佳女主角,但是她在影片中众多的对话戏,以及不同语言和情感的切换中,奉上了最具有说服力的表演。
希望她可以拿到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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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分,与明星大侦探《x学校杀人事件》那个案子异曲同工,父母(或者说监护人)欲望期待扭曲了感情的本真,四个青年各有各的苦楚,演员都不错,就是不知道剧情往爽还是往深里走了。
地下赌场看场子的不带枪吗几个小屁孩冲进去胡闹?题材略微有点扯看不下去
蛮有看头的 元的演技比我上次看她好多了
希望是爽剧,因为对元真儿有好感。这姐真的缺爆剧,唉。
第一集就让我看生气了dex还是别演戏吧